臣子觉得皇帝软弱、无能、不堪指望,就会去找别的能掌控朝堂的人。 他们不会刻意轻视皇帝,但轻视成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结果。 我时常庆幸,小昭这孩子被皇兄和皇嫂教得很好,心性坚毅,与我也关系亲厚,才没在朝臣的这种轻视中选择怀疑我对付我。 但他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的,变得畏首畏尾,总怀疑自己处事不够周全,也更依赖我的意见。 我跟他专门聊过一次,他也试着改变,尽量在政事上自己拿主意。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只要我在京城,朝臣就永远不会歇了在我这里露脸的机会,裴昭也永远不敢在大事上做最终决定。 这样不行。 他得独立地去处理政事、经历风雨,得犯错,才知该在何时何处避错,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朝臣的敬畏、信服,得是对他,他才能坐稳那个位子,才能真正掌控这个云谲波诡的朝堂。 所以,我必须离开京城。 这一两年,我时常离京在外查案,两三个月才回来一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让裴昭适应适应。 我当时的打算,是想等过几年裴昭到了十五岁,要是那时候我能把皇兄遇刺一事查清楚,把这些潜在的威胁都给裴昭处理掉,我就彻底不管他,出去游山玩水,顺便惩各地不平之事。” 听前面那些话时,顾灼一直有点儿没来由的紧张,直到这句,她一下子被逗得轻笑出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裴简收了话音,亲她脸颊:“笑什么呢?” 顾灼搂着他的脖子,想了想才道:“觉得这个打算有种‘银鞍白马度春风’①的少年气,又有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②的侠气。” 裴简听了也笑:“挺好,省得你说我老。” 顾灼轻拍一下他的肩:“多久的事了,怎么还记着?”又接着他的话被她打断的地方问,“我记得皇上如今才十二三岁吧?” “嗯,快十三了。 这一年来,他在政事上做得很好。如今皇兄遇刺一事已经查明,凶手伏诛,余党被肃清,我去哪都能放心不少。 至于选择去北疆,一半原因是你,另一半是因为要筹划与北戎通商。 四年前,有一封北戎大王子的密信辗转着送到皇兄手上,想求一味药。皇兄派人多方打听北戎王庭的情况后,不止送了药,还送了个军师过去助大王子夺权。 若是能成功,对大裴来说,自然是比狼子野心的二王子继承北戎王要更利于北疆安定。若是不成功,军师也能起个传递消息的作用,大裴不至于像五年前那场仗一样被动。” 顾灼还真不知道这些事儿,听得专注。 又听裴简说:“年初时传回的消息,是二王子一派气数将尽。” 落音,顾灼冷笑一声,低咒:“活该!” 裴简安抚地亲亲她鼻尖:“若是大王子能成事,以后我带你去北戎亲自收拾二王子,他死了也给他从地里挖出来。” 顾灼只当他在逗她,也确实被他一本正经的戏言逗得肩背轻耸,玩笑着嫌弃:“才不要,晦气死了。” 裴简摸摸她的头,继续说:“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③ 北疆安定既需要兵,也需要商。 即使最后大王子没能成事,还是二王子成了北戎新王,大裴也是得跟他谈通商一事的。 若能打通北戎,整条来往西域的商路就不必再绕荒无人烟九死一生的戈壁,贸易兴盛,可利民生。 而且,如此一来,大裴也能更方便地与大月氏、乌孙修好,一定程度上能限制北戎野心。 所以,夭夭,即使没有遇见你,我也会去北疆的。通商一事,起码要折腾六七年才能步入正轨。” 裴简说完这句,很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小姑娘:“夭夭,我忽然觉得,能遇见你,大概是命中注定。” 闻言,顾灼一怔。 是啊,兜兜转转,或早或晚,总会相遇。 我那么挑剔,可能就是在等你,也只会爱你。 鼻头泛酸,心被各种情绪涨满,她搂紧他的脖子,偷偷眨了眨眼角湿意,想说很多话,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裴简吻她耳尖上的细小绒毛,声音放柔放轻:“夭夭,我不是因为你才离京,也没有因为你而舍弃摄政王的责任。 我不会让你背负这种意义,我知道你在意什么。” 顾灼埋首在他颈间,闷闷应一声,鼻音软润:“嗯。” 又听他说:“等通商初见成效,北疆战事也就没现在这么剑拔弩张了。到时候,你如果不忙,我们可以回京住一两个月,或者我带你去游山玩水。” 裴简笑着学她先前的话:“带你当大侠,事了拂衣去,只留个背影。” 顾灼也笑。 她的担心和虚浮,在他温和清越的声音里,一点点消解。 他话里所描绘的以后,每一天都让她心生期待。 她捧着他的脸,响亮地亲他唇角,好娇纵地说:“那以后你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裴简眉梢眼角都染透缱绻,太喜欢她这话。 他想被她据为己有。 “夭夭,往后我只是你的阿简。” 春风温柔,春光烂漫,她在他心里,永远明媚,永远花开不败。 — 越万里关山,只为得见你。 2022.7.27
第70章 回程 官道沿途苍松叠翠, 垂柳枝长,比起来时,绿意褪去暗沉, 染上蓬勃生机。 回程不比进京时情况紧迫, 倒是不必急行军。 而且,带的东西太多, 也实在是走不快。 粮草辎重多了两倍不说,还得顺便护送一下多得望不到头的聘礼。 回幽州这一路上, 每每歇息时瞥见那些装满大箱子的马车, 顾灼都忍不住扶额—— 亲自把给自己的聘礼送回自己家,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又想起在京城时, 收拾聘礼装车那天,王府的人进进出出, 几乎把库房搬空。 那还是她头一次见着那个长得离谱的聘礼单子。 听邵西一一念着核对, 她都替他觉得累。 眼花缭乱地看了一会儿后,顾灼去书房找裴简, 路过半掩的窗边,见他正在翻看几张大纸,间或伏案执笔写些什么。 声音窸窣作响, 男人眉眼低垂, 侧颜俊昳, 一派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风明月样子。 听见她推门的动静,抬头望来, 眼波温柔, 笑着朝她伸手:“过来。” “咔哒。” 门在顾灼身后悄声合上, 满室的晃晃光华被带走几分,只余窗边泄进来的亮, 柔和地洒在裴简脸上,更添仙姿玉质,清雅出尘。 碎微细尘染金,浮着不肯落地。 时间眷顾温情,仿佛也就此慢下来。 这一幕太适合入画,顾灼不舍得眨眼,心底悸动怦然。 她站定在那儿,一时忘记移步,倒是让裴简以为发生了什么,出声询问:“夭夭?” 顾灼一下子回了神。 眼看着裴简就要起身,她连忙摆摆手回道:“没事没事。”说着话,便抬脚朝他走去。 在这短短的几步路中,顾灼还抽了个空暗暗反省自己:都跟裴简在一块儿这么久了,每天看他那张脸,她怎么还是如此没定力啊? 被裴简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变着法儿地利用这一点让她在某些时候“色令智昏”的…… 一些意乱情迷时没羞没臊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顾灼急忙摇了摇头,让跑偏的思绪停止。 啧。 那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好了。 她走到裴简跟前,怕他问方才她为什么愣在那儿,便先发制人地及时开口:“看什么呢?” 话刚说完,垂在身侧的手腕就落入干燥滚烫的掌心,任其轻轻一拽,整个人便被圈进了裴简怀里。 鼻息间沁入几缕清冽淡雅的梅香,好闻却并不喧宾夺主。 男人身体散发的热度渐渐透过衣服的阻隔,不动声色地将她笼罩其间,也染得升温。 顾灼觉得耳尖微微有些发烫,又很不想承认自己居然就这么没出息地……害羞了。 脑海中的小人儿捂脸哀嚎,又愤愤握拳,理直气壮地控诉:一定是因为某人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孟.浪了! 刚开了点儿小荤,就不知节制。 用他的话说,小鱼小肉也是肉,能吃一点儿是一点儿。 可他的花样太多了,她有点儿吃不消了,呜呜…… 所以,到底为什么宫里的藏书阁会有一整套十二册的《鸳鸯秘戏图》啊!还被裴简找到了!还那么厚! 而且,某人在理解和实践这种事时,总是拥有一种锲而不舍的刻苦钻研态度,和出类拔萃的无师自通能力。 如今不过才翻了五六页能用的,他就已经开始举一反三了。 这要是等到……她会被吃干抹净后翻个面再吃干抹净的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做人,要学会防患于未然。 要不把那些书扔掉? 顾灼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那还是有点儿舍不得的,虽然要未雨绸缪,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啊。 那她把书藏起来好了。 要是回幽州后裴简问起,她就骗他说找不到了,或者落在京城了什么的,需要用时还能再拿出来说是偶然翻东西翻到的。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顾灼无意识地弯起唇角,眼睛亮亮地眨着转着,望向远处墙壁上挂着的字,不过也根本没有看进眼里就是了。 直到腿弯处横来一只手臂,与环在她腰间的力道配合着,轻轻一托,把她抱到了裴简腿上,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温润低沉的声线贴着她身侧响起:“内务府送来的图纸,看看。” 按大裴朝的典制来说,亲王去封地常住,是得起盖一座相应规格的王府的。 封地圣旨和王妃封册颁下来的那天,裴简问顾灼想把幽州的新王府修成什么样儿。 他们未来会长久住着的地方,他想让所有的一切都合她的心意。 可顾灼对这些一向无甚要求,又懒得费神研究,便在狠狠地反省了一番自己的懒惰后,心安理得地让裴简照着京城王府的风格来建。 一来嘛,她确实挺喜欢的。二来,自然也是为了能让裴简住得舒服。 不过,这个想法被裴简知道后,裴简按着她在浴池里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伺候了她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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