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们二人,张子澄肆意不少,他直接将酒囊丢到周始面前,自己先饮了一口,随后开门见山:“你为何不回十方楼。” 他和周始一样,都是六岁进的十方楼,他们是同一批训练的孩子,那批人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周始拿起酒囊,神色漠然,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刘成死了。” 很快他又补充:“我杀的。” 张子澄耸耸肩,并不在意,“我知道,他的尸体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你放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可周始并不在乎这些,他若真想做,不会让人找到丁点痕迹。 张子澄一眼瞧出他的心思,“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要知道,进了十方楼,就算是死人都很难离开,更别提活着走出十方楼了。 周始淡淡勾唇,他仰头喝了口酒,这是北地边境最烈的火刀子酒,酒性不好的人一口下去能睡上三天三夜,酒性好的一般也难以招架这股劲,最是烈性难驯。 这一口酒,在冰天雪地里,却是他们救命的良药。 他伸手擦去唇边水渍,漆黑深邃的眸似若释然,看向张子澄,声音很淡:“不回去了,我想去鄞州看看。” ”你要回鄞州……你打算……”张子澄微微有些愣住,他张了好几次唇,却在瞥见他眼底情绪的那一刻,忽然哑言。 他不知该如何劝他了。 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副少年神色,眸子里却没有半分往日神采,那是一片无人问津的死寂,充斥着漠然,如死潭陨星,无人能惊起半点波澜,也无人能救。 阁楼铃响,风扰人梦,二楼栏边纱帘摇晃不已,露出一角深色碎花衣裙,张子澄瞥着那抹亮色,又问:“你这般,那小姑娘呢?” “你打算如何?就这般抛下人家?” 周始自然也瞧见了那抹身影,他心头微微跳动一下,莫名想起那块红玉兔子,那双清澈而又透着担忧的眸,风寒雪地里,她不顾一切拦着他说——不能死。 他缓缓抬起手,又很快放下,这双手里沾过太多人的血,早在六岁那年,他就该死在那场雨里,死在父亲母亲身边,至少那样他起码干净而坦然。 可他没死,命运给他开了一个无比残忍的玩笑。他认贼作父,他努力习武,他没有一天不痛苦,为此他做过太多违背初衷,昧着良心的事,他回不了头了。 他活着的每一天,只为亲手屠杀那些该死之人,如今那些人他一个都没放过。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终点,他到头了。 短暂的温存很暖,令人留恋,可这份温暖不会一直在他身边。周始缓缓收回目光,心已平复,淡声:“我们只是主雇关系,这姑娘出手很大方,够我棺材本了,我答应了她,要送她回家,她家正好在鄞州那块,待我送她回了家之后,我们的关系也到此结束了。” “她和我不同,小姑娘还小,正是此生最好的年纪,回了家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那些不愉快的人与事很快便会忘记,到了年岁,她会嫁人,还会与夫君……”他忽而顿了顿,心里倏然空落落的,说这么多,这些又与他何干呢。 这酒啊,惯会扰人思绪,他竟都想到这些事情来了,定是楚慕平日里话太多了,他听的多了,便想的也多。 张子澄猛灌一口酒,似有不甘,眼里冒着团团怒气。他很早便知周始有此想法,一个决意挟着仇恨而活的人,没了仇恨,又该如何相安无事的活下去。 这些年,无论他怎么劝,与周始打过多少次架,都是无用功。他决意赴死,回鄞州,只是想换自己一身干净罢了。 “送人家回家?你看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份什么心思!回鄞州去,你不过就是想去鄞州赴死!”张子澄说着猛地将酒囊甩在桌上,恨不得又和他打上一架。 周始一言不发地喝着酒,他早已习惯张子澄这副模样,一气便发臭脾气,张子澄愤愤地问:“人家姑娘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抬眼,摇头:“没说过。” 张子澄闻言连连冷笑:“那真是委屈人家姑娘了,平白无故跟着你受苦,还被追杀。” 周始不耐地瞥他一眼,“她归我管,我能护好她。” 说着他陡然起身,对张子澄道:“你回十方楼去,刘承易我来解决。” “回什么回?”张子澄立马拦住周始,“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但这最后一程,起码也让我陪你走完吧。” 他还是那张笑脸,仰头饮完囊里最后一口烈酒,冲周始说道:“正好也让我看看,你们鄞州的山水人家,到底是怎样的美。” 没等周始反应过来,张子澄已经转身往阁楼方向走去,边走边摇手,“还有,身后这两个麻烦我还给你了,一路上缠死人了!” 周始转身,只见一男一女的身影,其中那个稍矮点的男童正飞速朝他奔来,边跑边哭着喊着,甚是可怜:“呜呜呜门主,你是不是不要小舟了啊!”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太晚写完,就没发了,耶耶耶早安~ 下章给我甜甜甜(?>?<?)
第16章 你别怕 ◎她不是他的小沙鼠。◎ 楚慕刚走下楼,她本想去找周始,却不防迎面撞上了张子澄的身影,刚刚她在楼上见他们俩似乎聊有不快,起了冲突,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如今瞧张子澄的脸色,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她微微示意,刚想过去,却被张子澄一把拦住了去路。 张子澄手里还拿着那把折扇,脸上的笑容却没之前那般明快,“让他们先聊会吧。” 他们……他们是谁?楚慕顿了顿,目光往周始那边看去,树影重重,黑袍少年对面站着两道高矮不一的身影,是一男一女,她看向张子澄,问道:“他们是?” 张子澄声音很淡,“他们啊,是以前周始身边的人。” 这对姐弟是十方楼六门里的人,算是周始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姐姐莲灵,弟弟小舟。 楚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故人叙旧,她过去怕是多有不便了,“那我先上去了。” 说着她冲张子澄轻轻一笑,转身便要上二楼去,谁知张子澄也跟了上来,对楚慕不紧不慢地说:“我也没什么事了,楚慕,不如我们也聊聊?” 楚慕脚步微顿,又听到他说:“忘了说,我的名字叫张子澄。” 下马车前,周始跟她提过。她点头,“我知道的,阿始和我说过你。” “阿始?”张子澄听她这么叫,语调微微上扬几分,有些诧异。 他顿时打量起楚慕来,话说这小姑娘怎么和周始认识的,又怎么搭上一道的,他还没问个清楚呢。 楚慕知道他误会了,刚要解释,张子澄快她一步道:“楚慕,我想知道,你想不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他指的是周始吗? 楚慕陡然蹙起眉,心里虽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莫名抵触,“你是指阿始?” “自然。”他笑了笑,又说,“我猜你应该见过他杀人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与你同行之人的真实身份吗?” 楚慕盯着他一言不发。 张子澄唇边含着一抹极浅的笑,他这人看着亲和,却叫人摸不透心思,“比如,他到底是谁?” 少年清脆的声音挟着一丝冷意,“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十方楼。” ………… 是夜。 天空漆黑如墨,月光皎皎,整个常州城灯火通明,从远处看犹如巨龙盘踞,风中席卷着丝丝的寒意,冰冷刺骨。 楚慕轻手轻脚走上阁楼,瞧这天像是又要下雪了,她怀里抱着一件裘衣,柔和的灯光映着小姑娘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极长的影子。 廊前夜色一览无余,很快,她便找到了周始的身影。 少年背影孤寂,隐隐与夜色融为一体,寒风四掠,拂起他额边碎发,清冷破碎,楚慕缓缓走过去,脚步轻快,他浑然不觉,只顾着瞧天上的月亮了。 直到裘衣从后包住他的身体,将那股寒意隔绝开来,他才缓缓转过身,漆黑的眸里满是茫然,他身上有着酒味,人也迟钝了不少,好半响才瞧清楚慕的脸。 小姑娘蹙着一双秀眉,白嫩的双颊泛着几分红晕,应是被风刮得,水润的杏眸透着丝丝忧色,周始心思微动,鬼使神差般,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手指轻轻划过脸颊,软嫩的触感中透着几分清凉,让人有些舍不得放手,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周始恍惚间以为是那只小沙鼠,却又觉得这应是梦。 那小沙鼠可没这般好脾气,它最不喜有人摸着它玩,一碰便咬人。 比那时的他还凶。 “阿始……”温暖的小手覆了过来,按住他冰凉的手,楚慕凑过来,轻声唤道:“阿始,你是不是喝酒了?醉了?” 她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了。 一道道“阿始”唤着他,少年猛然回神,对上楚慕水润的眸,他不着痕迹抽出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低哑:“你怎么来了?” 原来不是梦,也不是他的小沙鼠。 楚慕在周始身旁坐下,“我睡不着,又看你今日似乎不怎么开心,想去找你,发现你房里没有人在,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然后就看到了你。” 其实她说谎了,是张子澄告诉她,周始在这里的。张子澄说他今日怕是没个好觉了,他心情不怎么好,夜里定会一个人找个地方偷偷喝酒。 果然,这不被她找到了。 “我不是教过你了,睡不着便数数羊,这样很快就困了。”少年靠着栏杆懒洋洋道,又抬眸扫一眼天,“今日有星星。” 他看过来,“你数星星也成。” 楚慕却摇了摇头,“你这法子不管用,我试过很多次了,还是睡不着。” 倘若真有用,他也不会在此。周始笑着抬了抬眼皮,眉眼微弯,将手里的酒囊递到楚慕面前,“那来一口?” 人醉了,不就睡着了。 小姑娘还是摇头,说:“阿始,你和我说说话吧,说说话,我就能睡着了。” 幼时她睡不着,阿娘也会陪她说话,或哼着歌谣哄她入睡。她不知周始以前睡不着时会怎样做,但总比一个人在这喝酒好吧? 他心情不好,她就想陪陪他,就这样两人说说话也成,总好一个人闷着。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许就好了。 张子澄找到她,与她说了很多他们以前的旧事,什么十方楼门主之位,江湖刺客,周始的身份与她之前猜的相差不大,可听张子澄说起那些,仅只言片语,她便觉得心惊。 可有些话,她只想听周始说,即使他这一生都不会向她提起那些事,那又如何,她也只听他说。 少年放下酒囊,似是笑了笑,“你想听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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