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扇袋、香囊、印鉴…… 谢蕴的眼底一刹暗了下来。 全是男人的东西。 阿妩并未察觉什么异样,只觉得今日的谢蕴神色仿佛有些恹恹的,嗓子也比往常沙哑几分。 是苦夏么? 也对,近来确实颇为热燥,日头晒得人面皮火辣辣的。 世子屡次出手相助,堪称她的恩人也不为过。 既然遇见他心情欠佳,自己装作没看见,只潦草打个招呼也说不过去。 阿妩歪着头想了想,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世子,要不要一起喝些冰凉的饮子?这一回我做东请客。” 她也只能在这些地方聊表些心意了。 “……好。”谢蕴说。 初夏已至。街面上已有茶铺贩起了凉饮子。 井水湃过的凉汤,只肖喝上一口,便觉有山泉从喉中划过,通身的燥意与暑气尽散了。 阿妩直奔一家茶摊而去。 摊子是露天的,只有几张木桌长凳,和一张灰扑扑的招幡。 与光风霁月的世子,颇有些格格不入。 阿妩抿了抿嘴,有些羞赧地解释:“这家的饮子味道很好……世子若是不喜,那我们就换一家,我请得起的!” “箪食壶浆,回不改其乐也。谢某非是于细枝末节之处讲究之人。”谢蕴撩起衣摆,修长笔直的双腿跨坐于长凳之上。 只是旱柳木凳与他深色的锦衣,怎么看怎么不相衬。 有些人天生该锦衣玉食,否则是一种亵渎。 而谢世子呢,更该吸风饮露,才衬得上他皎皎的仙姿玉貌——就像传说中云天之上的男神仙们那样。 噗。 阿妩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出声。 她连忙灌了一大口饮子以遮掩失态,茶杯转瞬间见了底。正要拿起茶壶再时,另一只骨节修长,指腹微茧的手突然覆了上来。 两只手在空中短暂相触。 粗糙的薄茧划过柔软的手背,激起细微的战栗之感。 阿妩一惊,连忙撤开了手。 她摸了摸鼻子:“世子,是我失礼了,没留意到你也要添茶。” 岂料另一只手的主人远比她更慌乱。手心似被烫到似地蜷起,修长的指尖一瞬变得通红,渐渐在整个手掌蔓延开。 谢蕴半阖起眼,遮盖住眸低神色:“莫要再招我了。”清泠的叹息极轻极淡,如蜻蜓点水漾起的涟漪,几乎要化进风里。 话音未落,又勾起薄唇,自嘲地一笑。 春风不解玉人愁,掀入罗帷散银钩。 唐姑娘的一言一行皆是规范端庄的淑女,何曾有半点招人之举?分明是他自作多情,庸人自扰,生出了不该有的绮思。 “……” 捧杯的女子忽地狠狠呛住了:“咳咳……咳——” “唐姑娘,你可还好罢?”谢蕴少见地面露焦急之色。 阿妩摆了摆手,喉间的痒意却如何也抑制不住:“咳咳……” 她双颊迅速飞上云霞的酡红,双眸潋滟着水光,好一会儿才平顺下来:“世子别担心……我没事!” “方才喝得太急,让世子见笑了。” 阿妩心虚地摸了摸小巧的琼鼻。 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若是没有,世子缘何要说她“招他”? 忽地,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骇得人浑身一个激灵:世子,谢蕴他莫不是喜欢自己? 阿妩又狠狠灌了一口饮子,摇了摇头。 世子乃是高天孤月,话本中都不敢写的完美人物,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缘何看得上她一个屡次犯傻的孤女呢? 不可能,肯定是她听错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阿妩又心平气顺,乃至心安理得了起来。 “谢某过几日,就要远行去西北了。” “啊?”阿妩愕然不已:“西北?是去边关么?” “正是。” 谢蕴沉声道:“西北路途遥远,只怕谢某许久不在京中。” 阿妩漫无边际地想,你虽不在京城,但京城还是会有你的传说啊。连她久在深闺不问世事,都从传言中认识了芝兰玉树的谢世子,更遑论其他人了。 但这般轻佻之语,是绝不能对他宣之于口的。 “要去多久?还会回来么?” “约莫月余。” 月余……掐指一算,那时候恩科试已然揭榜了。不出意外,她以后就会以“陈甫”的身份活着。 而世间,再寻不到唐妩其人。 阿妩忽地生出一点离别的愁绪,或许谢蕴尚且不知道,这是他与唐妩其人的永别。 她顿了顿,不甚熟练地拱了拱手:“那小女子祝世子一路顺风,武运昌隆。” 作者有话说: 世子痛定思痛:我要去西北,我不能和她纠缠了。 但阿妩一勾勾手指,世子就乖乖跟着走了,多犹豫一秒都是不尊重www
第18章 策马而去,留下一个潇潇而立的背影。 数日光阴,转瞬即逝。 顺平十七年五月十七,是钦天监测算的吉日。 延庆门外,西北劳军的行伍之首,立着一个如松似鹤的清俊男子。他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似一面昂扬的旗帜,从人群中夺目而出。 三步之外,有天子相送,群臣践行。 “爱卿代朕劳军,”玄色五爪龙袍常服的帝王举起酒觞,满面如沐春风的微笑:“朕祝爱卿此去一路顺风。” “臣等祝世子一路顺风——” 话音方落,君臣齐齐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似曾相识的送别之语,马上的男子晃神了片刻。数息之后,才遥遥拱手行礼:“臣谢蕴,谢陛下与诸大臣相送。” “表弟啊。”皇上换了个亲切的称呼,语气也更为关切:“西北苦寒,又有风霜磋磨。朕身为表兄,惟愿你能保重自身,平安归来。” 群臣恰到好处,纷纷露出了感动之色。 唯独马背上的男子,冷峻的神情殊无变化:“臣多谢皇上关心。” 皇上自讨了个没趣,暗自撇了撇嘴。他今日这般折节下士,放下身段亲自相送,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谢蕴造势? 天子的“好意”,臣下再不情愿也得受着。 谢蕴一时的得意不算什么,待到了西北,碰上那群老刺头怀疑的时候,就有得他哭了。 皇上的心情顿时平顺了不少,又说了一堆锦绣般的废话。 谢蕴不禁微哂。 只肖通晓了皇上的心思,情真意切也变得句句刺耳。 玉树般颀长的身姿立在马上,八风不动,末了只淡淡道:“陛下的好意,臣全部心领了。”说完便轻踢马肚,率着队伍缓缓出了延庆门。 皇上如沐春风的微笑忽地僵在了嘴角。 群臣中,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皇上情真意切说了这么多,你就一句话作答?当真太张狂了些! 可他们望着那个疏潇的背影,如一面昂扬的旗帜,心底却不可抑止地生出些羡慕来。 群臣的想法,谢蕴自然不得而知。 打马过延庆门,便是夹道相送的百姓。与方才的肃穆庄严不同,此地喧嚣热闹非凡,百姓的喧呼之语不绝于耳。 “看啊,那就是淮安王世子!” “哪个哪个?让我也看看——” 于京城百姓而言,世子可是传说中的人物,见一面的机会可不多。 是以他们纷纷争拥向前,欲一睹真容。那扑腾的劲头,险些让道路两侧的禁卫抵挡不住。 “世子——” 忽地,不知从哪儿飞出一个粉绣香囊。奈何准头不佳,香囊砸在了马的身上,倒呛得马儿打了个响鼻。 “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不知哪家的姑娘,这般不知羞!” 禁军见状,立刻维护起了秩序,高声喝道:“不准乱掷香囊果物!若是影响了行军那就衙门见!” 骇得许多蠢蠢欲动的姑娘停下了手。 谢蕴先是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清寒的眸子投向了人群。举目四望,俱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眼含热切之人。 ……唯独没有他想见的那张海棠般的面容。 罢了。 他收回目光,自嘲一笑。 原是自作多情,又何必奢求不该有的。 他策马而去,留下一个潇潇而立的背影。 - 阿妩确实不在人群之中,只因今日…… “陈甫”要参加科考了。 寅时四刻,阿妩已经提着考篮赶到了考院之外,岂料,那里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而考院前,人群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拨。 一拨是普通的举子。而另一拨显而易见是靠恩荫入试之人。他们各个穿得珠光宝气不说,身后还跟着仆婢小厮。 阿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青色竹纹长衫,在普通举人中尚可,比起另一边的绫罗绸缎,就有些寒酸了。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走向了恩荫试的人群之中。 “不知这位兄台,是何人举荐而来?” 阿妩闻言一顿:“淮安王世子,谢蕴。”她的声音低沉而清雅,不复女子的绵软,乃是吃了一种药的缘故。 戏班子中常有女子扮男旦,靠这种药改变嗓音。 阿妩想着,科考中难免与人交流,漏了破绽就不好。便未雨绸缪买了几粒,果真派上了用场。 出口的声音,莫说他人了,就连自己也难分辨。 但此刻,人群仍是哗然了片刻。 不是因为她的声音,而是因为她说出的几个字的重量。 淮安王世子,谢蕴。 他们这些名门之后还要靠人举荐,谢蕴已然能举荐人了。 原先看不起她穿着之人,眼底的不屑化开,换上一副热络的神情,凑到她身前:“这位小兄弟,你说你是世子举荐来的?” “小兄弟可否透露,谢世子为何会举荐你来?” 几个人毫不遮掩,上下打量起了阿妩,似是想要看出,她究竟有哪点值得谢蕴的青睐。 这小子……该不是靠貌若好女的相貌,才让世子高看一眼罢? 阿妩被看得浑身发毛,后退了一步。 心中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惹出麻烦,她就再晚些来了。须知被人打量得越久,暴露得可能性也越大。 “瞧你们那样,吓着人家了。” 忽地,人群中走出个锦衣玉带的少年郎来,把先前打量他的二人推开:“去去去,都一边儿去。瞧你们嫉妒的样儿。” 两人被戳破了心思,碍于来人身份不敢反驳,灰溜溜的后退了。 见人离开,男子才笑吟吟对阿妩道:“别理他们,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们就是攀不上谢蕴的高枝,所以嫉妒你罢了。” 说完自觉失言,拍了拍自己的嘴:“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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