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 阿妩福至心灵般想到了什么。她曾经听人说过, 怀着身子的人,前三个月最是娇贵。 有的人体质敏感些,甚至连有些刺激的气味也不能碰。 阿妩的目光,缓缓移到了那颗珊瑚树上。它无声地矗立在小花厅中央,泛着鲜艳的,如玉石般的光泽。 珊瑚从海中打捞来,即使经过了洗濯,仍有淡淡的微咸的海味残留。但那气味极淡,稍加不注意就会忽视。 阿妩先前就从来没当回事过。 现在她却忍不住猜测,难不成郑月秋就是那特别敏感的孕妇之一,嗅到这海风般的气息,一个受不住就吐了出来? 不知为何,阿妩越发觉得,事实就是这样。 不然她想不明白,为何霁星表兄手中的珍宝何止千万,却对这棵珊瑚树格外执着,非要把它送给国公府。 ……不会是他已经算计好了罢? 阿妩心底,难免对表兄生出浓浓的敬畏之心来。这可真是运筹帷幄,走一步算十步了。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婚礼上,他也有办法让郑月秋丢丑? 只在小宴会上来这一出,倒算是对她仁慈了。 但面对郑夫人的逼视,阿妩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不露半点破绽的模样,甚至对她绽开一个甜美的笑来。 气得郑夫人面色愈发难堪。 月秋的异样,多半就是这个妮子搞的鬼。可她却不能当场揭穿,甚至不能露出半点端倪来。 若不然,明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们郑家女儿的名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郑月秋才停止了干呕。她直起身子来,用丝帕揩掉眼角的泪水,对着众人歉然道:“月秋的失态,让几位夫人见笑了。” 她今日穿了身素色的裙裳,配上苍白的面色,当真有几分弱不胜衣的情态:“前些日子受了风着凉,身子一直不舒服。只是想着今日夫人们上门,月秋便想着定要见一见,倒让几位看笑话了。” 几位夫人轮流打着哈哈道:“哪里哪里?” “见客哪里比得上身子重要?月秋的好日子也要到了,这些日子,可要好生把身体将养起来才是。” 她们口中说着客气之语,可那几道灼灼的目光,想从郑月秋身上盯出洞来的劲头,无一不表明:她们并未相信这套说辞。 郑月秋见了,心中恼恨不已,却别无他法。 只好故作娇羞地点头:“夫人们教诲得是,月秋记住了。” 旋即,她又看了看阿妩,故作亲热道:“也多谢阿妩为我来添妆了,想来这珊瑚如此珍贵而稀有,你买下来也定然不容易罢?回头,我和元绍表兄定要好好补偿” 阿妩听了,不由轻轻拧了拧秀美的柳眉。 怎么郑月秋这话听起来,既像是在暗讽自己家贫,又像是在炫耀她和罗元绍的关系? 也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吧,这人又换了副面孔? 从前的趾高气昂变成了长袖善舞、善解人意的小媳妇模样,也学会了话里话外的恶心人。 难道怀上了孩子,人还能移情易性了不成? 阿妩想不明白,可她也不打算惯着郑月秋。今日上门,不就是为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么?又何必当着忍气吞声?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先轻轻笑了一声,旋即朱唇轻启,不卑不亢道:“月秋方才听岔了么,此物是几本书淘换而来的,并不费什么力。” 一旁看戏的夫人之间,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倒让场面更加滑稽了起来。 郑月秋的面上,一瞬间青红交加,好看得不像话。 她一口银牙简直要咬碎了去,放在往常早就闹腾了起来。到了现在,却生生忍了下来,在心底拼命地默念道:我才是罗元绍的夫人,唐妩她什么都不算。 如此反复了几遍,才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甚至,她又故作亲热地朝着阿妩走了过来,想要挽住她的胳膊:“无论如何,也要多谢你亲自上门,为我和表兄贺喜……” 阿妩雪白的背脊之间,乍然窜上了一股冷意。 她连忙退后了一步,不让郑月秋近自己的身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郑月秋再怎么伪装,从前的痕迹并不容易抹去。以阿妩对郑月秋的了解,只怕她下一刻就想着要怎么报复了。 还是躲远些好。 郑月秋揽住阿妩的胳膊一空,不由心生恼怒,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两人之间,你进几步,我就退几步,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直到她凑近了珊瑚树之前—— 一股微微咸腥的气息萦入了鼻腔,方才勉强压下来的呕吐感再次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郑月秋暗道一声不好,飞快地掩住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呕——” 她再一次于众目睽睽之下干呕了出来。 这一次仿佛比先前更加难受似的,难听的干呕声让嗓音都有些嘶哑,甚至于半个身子都弓起来,半晌都没有起身。 也不知是当真难受,还是羞得不想起来见人? 从阿妩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她红得似乎要滴血的耳垂。 “月秋,你可还好?”坐在上首的郑夫人看不下去了,乍然站起了身,要朝着她走去。 许久,才听见郑月秋虚弱的一声:“我姑母,没事……” 终于,有一位夫人看不下去了:“迎亲的日子快到了,月秋还是安心将养身子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其他人也如梦方醒一般,纷纷表达了告辞之色。 郑夫人当然是要挽留的。好端端的添妆宴,亦是郑家与京中官宦人家拉关系的机会,怎能因为一个意外中途夭折? 她心底怄极了,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听信月秋所言,手贱给陈家发什么帖子了。 不然,今日何至于此? 客人要走,主人要留。彼此都在拉拉扯扯,倒把阿妩和郑月秋忘在一旁了。 这个暧昧的过程,却被一声呼喊骤然打断了去。 一位丫鬟匆匆闯入了小花厅中:“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她甚至顾不得小花厅之中还有客人,面上写满了焦急之色,呼喊道:“夫人,方才有衙门之人进门了,直奔咱们院子里来了!” 衙门? 场中的所有人,都因这个词而怔然了片刻。 她们高门深院的妇人,寻常哪里会碰到衙门的人?即使沾染上了什么案子,都是打发下人处置,又哪里会有衙门的人登门的情况? 众人纷纷望向了郑夫人,表情如出一辙—— 你英国公府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又或是招惹了什么人,才会让衙门的人亲自上门找来啊? 即使是阿妩,也被这神奇的一笔转折整懵了。 郑夫人亦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声音甚至发着飘:“什么?什么人来了?你说清楚些。” “回夫人,是衙门的人来了……” 可是那小丫头似是被吓傻了一般,翻来覆去只会回答几句话,再一问就是三不知了。 然而,不多时,这些夫人的疑惑亲自被解开了。 几位通身漆黑的衙役目不斜视,闯入了小花厅之中,惹得夫人们一阵阵面上和心底都是一阵阵惊呼。 ——还真是衙役啊? 旋即,在他们的簇拥之中,一个身着绯红官袍,腰别玉带的中年男子施施然走进了小花厅,在一众妇人中目不斜视,精准地对着郑夫人拱手。 “在下京兆府尹廖逢秋,见过英国公夫人。” 嘶—— 几位正欲告辞的夫人,顷刻之间就不想走了。 她们都想留下来看看,大名鼎鼎的英国公府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才会让京兆府尹亲自上门。 “下官听说,今日贵府是在为未过门的新妇添妆?真是恭喜了。巧了,下官今日前来,亦是因为嫁妆一事。” 京兆府尹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清楚,仿佛是故意让人听见似的。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截状纸:“有人前来本官处,状告英国公府,侵吞他人嫁妆,可有此事?” 嫁妆? 郑夫人听了一头雾水,又觉得荒谬不已。 她甚至因此而更加镇定了一些:“回大人,并无此事。我活得好好的,嫁妆自然握在自己手里,怎么会被侵吞呢?” 似是觉得这话有歧义,她又补充道:“即使是先前那位姐姐的嫁妆,我也没有沾染分毫,都在她儿子手中,这些都是尽可查证的。” 却见京兆府尹摇了摇头:“不关两位夫人之事。” “下官接到的状纸是,你英国公府侵吞的,是在下同年唐行潜之妻,陈太师之女,陈清婉的嫁妆。” 作者有话说: 表兄:我想搞个大新闻 世子:我也 思来想去,这是最符合世子的手段了,一言不合直接报官,直接交给衙门处理23333 OB了几章,下一章世子终于出场了!
第58章 “陪谢某共度这清夜,好么?” 唐行潜?陈清婉? 这两个名字, 令在场的几位夫人皆是一怔:为何听起来这么耳熟呢?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 倏然之间,又纷纷回过神来—— 这不是近来话本中的探花郎、和他妻子的名姓么?怎么突然和国公府扯上了关系? 几位夫人忽然想了起来,英国公府与陈家, 仿佛亦是姻亲。 只是随着陈家失势,陈夫人故去, 郑夫人成了当家主母, 众人才把这一段姻亲关系渐渐忘了。 如今听京兆府尹提起, 她们才想起这一茬来。 而比起看热闹的夫人们, 阿妩心中却更加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站在小花厅中央, 望着面容清俊的中年文官,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分明没有告状,而这位号称是她父亲同年的府尹, 却口口声声说是有人登门告上了衙门? 难道,这也是表兄提前安排好的? 阿妩暗中下了决心,待此间事了之后, 定要好生盘问一番霁星表兄——他到底有多少底牌, 为何能请动京兆府尹出山? 无论夫人们和阿妩抱着何种心思, 皆未宣之于口。下一刻,她们便听见府尹清朗的声音:“夫人, 你可知有此事?” 郑夫人的脸色忽地有些发白。 她想到前些日子, 丫鬟告诉她国公院子里藏有不少孤本。那时她还想不明白,罗鸿那个草包分明不是读书人, 为何却有这东西。 现在想来, 难不成是……占了别人的?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落在众人眼中, 就是心虚的表现。 府尹见状便凝声道:“夫人究竟是知道, 还是不知道?本官手上还有些证据, 夫人若是不知情,也勿怪本官不客气,命人搜查” 逆料,一道尖利的女声打断了他。 郑月秋微抬了抬下巴,似是不屑,又似是有些不服气:“嫁妆本是内宅之事,何须大人插手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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