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洲目光又在她身上看了两眼,取了护臂往外走,刚一步,尚未错身而过,看一眼外面守军,头稍低,在她右侧低声说:“那日的探子也是甘州兵马所为,因而我正考虑近日前往一趟甘州。” 舜音一怔,没料到他忽然又说了,转头去看,身侧一空,他已往外走了。 她不觉抬手拢一下右耳,拧眉,怎么又是甘州,接连生事,倒像是蓄意破坏凉州与中原关系,先前的马蹄印还连累她遭疑,到现在也不得放松。 穆长洲束着护臂大步出去,翻身上马,回到城门下时,一刻尚未过。 张君奉看他一眼,正要跟着上马,目光又甩回去,打量他身上袍衫,紧跟着便往他身后看。 舜音自那间屋舍中跟了出来,手中捧着他的旧袍,站在道旁,不远不近地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尚有些无处安放,只落在他身下马上。 穆长洲扯马回头,看着她,朗声道:“音娘若在府中无趣,也可自行出门观望风物。”如他留的话一般,他又补一句,“自在些。” 舜音抓着旧袍的手指捏一下,故意坦然点头:“知道了。” 穆长洲回头,当先打马出了城。 张君奉跟在后方看了二人好几眼,才也打马出城。 舜音眼见着穆长洲走了,竟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因为方才换衣,还是别的。 “夫人!”后方传来陆迢的声音。 舜音回神转头,陆迢正自那间信驿中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似是早已看到了她,他快步走来笑道:“夫人是特地来见军司的?果真是夫妻情深,难怪还……”他是想说那日委托他的私事,但一笑就给打住了。 舜音见他笑得揶揄,眼神微动,有些不自然,朝他身后看一眼。 陆迢身后跟着的是个年轻姑娘,看来与她年龄相仿,也可能比她略小一些,目光正直直望着城门。 察觉到她视线,陆迢朝后看一眼,立即道:“还未向夫人介绍,这是小女,名唤正念。上次在浴佛节时就想引荐夫人认识,只是当日人多,便作罢了。” 舜音刚知道他还有个女儿,打量了两眼,陆正念眉眼周正,肤色白皙,只是似乎不爱说话,眼睛只一直看着城门,直至被陆迢叫了一声,才转向舜音,向她屈身见礼。 舜音稍稍欠身还礼,顺着她目光往城门看一眼,不知她在看什么,难道是在看穆长洲?但回头再看她,又见她乖巧地跟去父亲身后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胜雨走近请示:“军司已走远了,夫人可要返回?” 舜音将穆长洲的旧袍交给她,点头,回头看一眼陆迢。 陆迢顿时又露出先前那般揶揄的笑意,走近两步,低声道:“夫人放心好了,近期无事,有事我自会相告。” 舜音看着他的口型,点点头:“多谢陆刺史。”说完告辞去登车。 他说的哪是无事,是无信。 已经有一阵子了,但无信就好,尤其是此时这样的关头,只希望封无疾最好一个字也别写来,真要写,至少也在穆长洲去甘州之后…… 穆长洲确实没再回过府。 城中如常,四面城外却兵马游走频繁。 次日午后,一行人马又至东城门外。 五人一队的巡视兵卒打马而来,空着手赶到附近的土坡前,向张君奉报巡视情形。 张君奉听过后,挥挥手示意他们再查,回头走去坡上。 穆长洲正立在那里,手中拿着其他各城门处刚送到的抓捕军报。 “军司,看来此处已清除干净了,附近没再发现有探子踪迹。”张君奉在他身后道,一面看了看他身上袍衫。 穆长洲不曾回府,今日也仍穿着那件舜音送来的袍衫,将军报合上,回身说:“总管允我全权处置此事,准备去一趟甘州。” 张君奉问:“军司打算何时动身?” “尽快。”穆长洲说完,走下土坡,远处已有几匹快马赶来,踏出一阵弥漫尘烟。 胡孛儿一马当先,冲到跟前才急忙勒住马。 穆长洲停步:“这般紧急,是中原有动静?” 胡孛儿干笑两声:“如之前一样,没什么动静。咱们在交界处防范,什么都没拦到,倒是拦到了几个送信的小卒。”他说着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巧了,有寄给夫人的信,打秦州寄来,我料想定是那个爱置气的封郎君寄来的,索性就带来了,反正最后都得过军司的手!”他颠颠地把信递了过来。 穆长洲接了,信封上确实写着来自秦州,脚下走开两步,才拆开了信封。 封无疾的这封信写得不长,只几句话,如之前一般,看起来说的都是寻常事情,也都是寻常问候,只是关心舜音近况,问她为何迟迟不回信罢了。语句、用词,也都如之前那封信一样。 一样的古怪。 穆长洲一手拿着这封信,眼睛仍在看,另一手已伸入衣襟,取出了一张折着的黄麻纸,一甩展开,里面是上次封无疾的信。 别人可能看不出古怪,但他看得出来。正是因为古怪,他早已誊抄下来。 两张纸放到一起,他一行一行,细细对比。 天上日头愈发倾斜,光已渐淡,胡孛儿听完了另一批巡视兵卒来报的搜捕情形,扭头去看,才发现军司仍站在那处,一动不动,也不知什么信要看这么久。 张君奉也不禁朝那里看了一眼。 至少又过了一刻,穆长洲才抬头,目光离了手里的信,嘴边有了丝笑。 原来如此,但愿他没有猜错。 “军司?”胡孛儿伸长脖子朝他这里看。 穆长洲将纸和信都收入衣襟,大步走下坡,牵了马,一翻而上。 胡孛儿讶异问:“军司不亲自抓探子了?” “抓。”穆长洲嘴边轻轻提了提,“你们抓你们的,我抓我的。”说完一扯缰绳,策马回城而去。
第二十章 舜音今日一早就出了府门。 既然穆长洲让她自己去观望风物, 她便也全然配合,没有禁步于府中,否则岂不是又要被他说成是不自在? 于是今早起身后, 她特地准备了一番,领了胜雨, 骑马来了城中大街上。 凉州城繁华, 街衢宽阔、坊里齐整, 细细逛下来颇耗时间。 眼下日头已斜,她头戴帷帽,还站在南城大街一角,在看几个大食胡姬表演本国戏法。 其实并不算新鲜, 早年在长安时就见过,但她不能在此时去观察任何军防事务,说是观风物,也真的就只是观一观城中景致、风土人情。 胜雨牵着她的马,领着一行护卫跟在后面, 看天上日光已淡, 凑近她右侧问:“时候已不早了,夫人可还要往城中其他地方去看?” 舜音掀起帽纱看了眼天上, 摇摇头:“不用了, 回去吧。” 胜雨立即将马牵至她身前。 舜音拿了缰绳,还未踩镫,忽而瞥见路边站着个身影,正看着她这里,停下对胜雨道:“先等一等。”说完松开缰绳, 朝路边走了过去。 路边一间绢帛铺子,门边不远站着个年轻姑娘, 穿一袭水青襦裙,清眉淡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走近。 舜音走过去,看她两眼,唤了声:“陆姑娘。” 是陆迢的女儿陆正念,方才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总觉得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舜音才走了过来。 陆正念看看她,没做声,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舜音特地靠右站近,却没听见她开口,心想莫非是不能开口?刚想到此处,她似已意识到,抬头解释一般道:“夫人莫误会,我不是哑子。” “……”舜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点点头。 陆正念又看了看她,才总算往下说:“家父说有件夫人委托的私事,眼下不好自己过来告知,还是由我来传话比较好。” 舜音顿时问:“何事?” 陆正念朝路上看了看,凑近些,以身挡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细细裹着的小纸给她。 舜音接了,侧过身展开,里面是陆迢的几句话:夫人所托之事出了意外,只因胡番头近来一直盯着中原方向,今日信驿小卒来报,原有秦州来信一封,但尚在路上就已被胡番头拦截…… 她蹙紧了眉,手中纸捏成一团。 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封无疾竟真来了信,偏偏还被胡孛儿给拦到了,那肯定也被穆长洲看到了。 陆正念在一旁打量她。 舜音回神,手中越发揪紧了纸团,几乎要揉碎,纳入袖中,只脸上还风平浪静:“多谢。”说完转身,走了回去。 胜雨只见她去路边与陆刺史家的女儿说了几句话,还以为是家常闲语,将马缰递给她:“夫人快请回吧,天就要黑了。” 舜音踩着马镫上了马背,手指扯了扯缰绳,已打马出去,又立即调转方向,险些连路也走错了。 回到军司府时,宵禁时刻已至,天刚擦黑。 胜雨料想夫人一定累了,双手将她扶下马背。 舜音脚踩到地,一路飘着的心思似也落了地,看一眼军司府大门,摘了帷帽递给胜雨,手指握了握,往府内走。 府中灯火通明,不像是没有主家在的模样。 她一路往后院走去,心中做了各种预料:也许穆长洲看到了信,也许忙得根本没看,也许看到了却没发现什么。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他看到了信,而且发现了什么…… 这是最坏的一种结果,她心底却觉得最有可能。 入了后院,一个随从侍女也没有,安静非常。 沿着回廊一路往前,东屋已在前方,她脚步停了停,如同每次遇事时一样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说完一手拢了下左耳边的鬓发,直直走向屋门。 房门开着,室内灯火明亮,门上的占风铎在轻轻摇晃。 舜音看见,心中一紧,立即迈步走入,一眼看见房中的颀长身影。 穆长洲立在桌边,身上穿着她亲手送去的深黛袍衫,一手拿着份折本,正低头在看,听见动静,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舜音与他视线碰上,袖中手指轻握,淡淡问:“穆二哥怎么提前回来了?”说着看一眼他手中折本,就是她新近写的那本。 穆长洲看着她:“自然是为音娘而回。” 舜音与他只隔了一张横桌,每个字都听见了,无言地站着,知道大概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穆长洲看一眼折本:“原本我就奇怪,音娘为何会喜好记述见闻,后来发现你熟知兵事却刻意隐藏,直到现在才算明白,原来都是‘另有用途’。” 舜音问:“什么用途?” “刺探凉州军务,为中原皇都做探子的用途。”穆长洲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舜音脸上一丝变化也没有:“何以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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