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动作太快,她愣一下,扭头看他。 穆长洲朝桌上竖着的烛台上递去一眼,又看一眼窗户。 舜音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才发现烛火映照着他们的身影,刚好投在窗纸上,人影叠在一起,似是露骨温存,她眼光一闪,转开。 穆长洲偏头靠近她右耳边,声音低低地说:“外面有动静,应是有人偷听。” 舜音便不动了,也不好动,整个人几乎被他搂着,肩头腰后都似已生热,右耳也被他鼻息语声拂得发热,眼只落在他衣襟上,轻声说:“莫不是你们查营查出什么了?” “看似没有,但这里斥候进不来,唯有我亮身份进来,不可能无事。所以安钦贵更要盯着,怕我藏了什么不提。”穆长洲忽而问,“音娘今日为我查到什么了?” 舜音眼神动了动,果然是要自己替他查探的,故意说:“没有,我哪知穆二哥带着我是要做什么。” 穆长洲离她右耳更近,声音极低:“自然是为我刺探军情了,我要拔了甘州这根刺。” 舜音不禁转头看他,一下撞上他目光。 穆长洲对上她脸,才发现彼此离得有多近,目光往下,看见她外衫轻系,被他刚才揽过,愈发松散,露了一小片雪白肩头,直直冲入眼中。他眼神微动,似又嗅到了她发间淡香,搭在她腰上的手一动不动。 舜音眼晃一下,终是没往下说,目光转开,轻声问:“人还在?” 穆长洲才收回目光,又凝神听了听:“应当走了。” 那只搭在她腰上的手顿时被一拨,他看过去。 舜音伸手去腰后拨开了他的手,退开几步去了床边,坐下时一手抓了床帐,看着他说:“穆二哥耳力好,那就劳烦你睡榻上了,也好防人再听。”说完她放下了床帐。 穆长洲对着床帐看了两眼,看来刚说完刺探就被回敬了,转头时莫名牵了下嘴角。
第二十三章 舜音再睁眼时已是次日一早, 稍稍侧过身,右耳对着床帐,房中毫无动静, 又坐起来,一手掀开床帐往外看。 对面榻上无人, 穆长洲已不在房中。 她又看一圈, 确实无人, 才把床帐完全掀开,一边穿衣下床,一边回想昨晚。 穆长洲后来是何时睡的她并不清楚,只夜间隐约听见了他脚步轻浅地缓踱, 大概真是防着外面的,当做守夜一般了。 穿戴好衣裳,她走去门口拉开房门,赫然发现外面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婢女,早就等着的一样, 止住脚步。 两名婢女立即进门来伺候, 其中一名捧着身衣裳,向她行礼道:“夫人, 军司已命下属整装待发了, 特为夫人备了新衣,请夫人换衣后准备启程。” 舜音看一眼那身衣裳,是身深黛胡衣。有些意外,这么快就要走了?总觉得不太可能,但她也没说什么, 回身点了下头,接过那身衣裳, 若无其事地去屏风后梳洗换衣。 日刚升起,馆舍院中马匹已然牵出,弓卫们收拾了简单行囊,负于马后,都站在一侧等待。 舜音全已准备好,自客房而来,一眼看见这情形,才知道是真要走了。 一名弓卫见她到了,见礼道:“请夫人稍候,军司一早就与安都督辞行,尚在交谈。” 舜音往厅门处看,才一两眼的功夫,穆长洲就走了出来,长身阔步,领先众人一截。 安钦贵自后方快步赶上,口中客气地挽留:“军司怎能刚来就走?路途遥远,不如多留些时日,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穆长洲脚步未停:“安都督不必客气了,我任务已了,只想赶紧回去,否则就连累夫人受累了。”说着已看到舜音,直直走了过来,目光与她对视,嘴边带笑,顺带打量了一番她的装束。 舜音身上胡衣折领窄袖,收腰贴身,正合当下河西之地胡风盛行的风气,与他眼神一触,会意地走近一步,紧挨着他站着,在人前做一对情意正浓的夫妻。 安钦贵只见穆长洲一见到这位夫人就面露笑意,想起昨夜手下来报二人在房中也是卿卿我我,不确定这位平日不近女色的军司是不是新婚之后食髓知味地转了性,眼中只有娇妻,连其他事都不怎么在意了。他在二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笑道:“既如此,我就不挽留了,料想军司诸事繁忙,也确实不好久留。” 穆长洲点头,朝身后摆手,又转头看一眼舜音。 张君奉与胡孛儿立即走出馆舍,弓卫们也牵马上路,准备出发。 舜音接到他目光,转身往外先走,没见弓卫将她的马牵来,反而眼前赶来了辆车,朝他那里瞥一眼,料想是特意的安排,提衣登了上去。 外面没再你来我往地客套,安钦贵只说了两声“慢走”,便没再客气了。 穆长洲坐上马背,打马去了最前,摆一下手,队伍立即启程。 马车跟着驶动出去,刚离开馆舍,舜音掀开窗格车帘一角,又打量城中,发现今日街上行人居然多了不少,沿街还有了叫卖声,很多昨日紧闭的房屋也都开了门。 忽然想到什么,她目光又往前看,今日大概是要走官道,因而走的不是他们昨日去驿馆入的城门,正好是她昨日在城中看到的那座城门。等要到那座城门处时,她立即往上去看城头,没再见到昨日那面悬着的黄色旗帜,只几个守军在上面正常守城。 一夜过去,这城中就变了个模样。不对,她细细一想,昨晚穆长洲在客房里没提城中有异常,说不定他们查完军营回来时,城中就已变样了。 后面还有安钦贵的手下将领们跟着送行,她悄然放下了帘布,车已从城中驶了出去。 一出城门,那几个将领跟出来,又是一番好言好语地相送。 舜音才又揭了窗格帘布往后看,三四个将领打着马毕恭毕敬。那个看着不友善的副都督令狐拓领头,却依然顶着张不善的脸,连声招呼也没打。 穆长洲根本没停,带领队伍上了官道,很快将那几人与整个小城都甩落开去。 胡孛儿到此时才重重哼了一声:“终有一日要除了那小子!就没见他对军司有过好脸!” 张君奉道:“军司尚未说话,你忍着吧。” 他们离车较远,舜音只听了个大概,但猜肯定是在说令狐拓,挑着帘布看一眼前方,穆长洲身姿笔挺地坐在马上,似乎根本就不在意。 她放下帘布坐正,外面再没有了多余动静,除了马蹄声,就是车辙声。 突然就走肯定没那么简单,她猜一定是有其他安排,就看穆长洲什么时候说了。 时候推移,日头升高,已过了几个时辰,但车速不快,也不过才赶了十几里路。 忽而车身一晃,速度一下变快了起来。舜音扶了下窗格才坐稳,靠右朝外听了听,外面的马速似也快了,蹄声一下变急促了许多。 一阵快行,马车颠簸,她扶着车壁,还没能往外看,赶车速度却又放缓,而后停了下来。 随即窗格外传来两声指节扣响,穆长洲隔着车窗说:“下来。” 舜音立即掀帘出去,发现车早已不在官道上,刚才一通快行,现在停在了一片荒野坡下。 旁边张君奉与胡孛儿站得老远,脱了外衫,正在换衣。她立即避开目光,转头却见穆长洲也解开腰带,除了外袍,抛给了一名弓卫。 弓卫接过他的衣袍,立即换上,飞快爬上一匹黑马,与另外十来个弓卫赶着车就走,往官道上去了。 眼前只剩下两名弓卫和几匹马。 穆长洲换上一身黑色袍衫,腰上束紧蹀躞带,快步走近,手上已在束着护臂,看她一眼:“安钦贵肯定会让巡视兵马尾随来看我们踪迹,让他们装成我们,沿官道返回。” 舜音早知不会就此回去,果然有安排,垂眼看见他束的也不是普通护臂,是可带利器的臂鞲,上面别了几支细短的箭簇。这不是寻常架势,她已有数:“穆二哥打算折返?” 刚说完,手腕忽被握住,她愣一下,低头见穆长洲握着她左手腕,转头自弓卫手中接了他自己平日束扎的护臂,套上去紧紧一束,又拉起她右手腕套上另一只,再紧紧一束,快速熟练。 给她两只手臂都束好,他才说:“现在才是真正的查营。” 舜音收回手,手指不自觉摸了下小臂,革制的护臂厚实坚硬,在她臂上略大,绑了好几圈才收紧,几乎能护住她整条小臂。继而回味过来,她看一眼自己身上,又抬头看他:“难怪。”难怪忽然给她准备这身衣服,原来是为方便行动做的准备。 穆长洲看她一眼,算是默认,朝后招手。 弓卫将她的骝马牵了过来,马蹄上刚被裹好了布帛。 舜音看他两眼,接了缰绳。他才转身走开,去牵自己的马。 胡孛儿和张君奉已经换好行头,二人俱是黑衣装扮,负弓带刀,眼见穆长洲去牵马了,立即一前一后去了他跟前。 张君奉一近前就低声说:“军司连这也要带着夫人,是否太冒险了?” 胡孛儿也凑近道:“不如让弓卫送夫人赶上队伍,乘车回去好了,带着她岂不是……”没好意思说累赘,但他们心里都觉得是累赘。 哪有如此事务还带夫人同行的。 胡孛儿说完朝舜音身上看了几眼,却见她手臂上已束了穆长洲的护臂,不禁意外,这是真要带着了。 穆长洲翻身上了马:“我说了,以后都要带着夫人。你们成一路,她跟着我。” “……”张君奉和胡孛儿都皱了眉,相觑一眼,各自回头上马。 舜音坐上马背,转头就见穆长洲已打马过来。 他在腰间挂上刀,持弓在手,对她说:“一路跟着我。”说完立即折返,策马而出。 舜音抿唇,只能扯了缰绳,立即跟上去。 一路又是小道,只穆长洲在前领路,无人言语。 几人马蹄上皆裹着布帛,蹄声小了许多。下了一片洼地,马速才放缓,四周是荒草枯林,远处是连绵起伏的深山,离那座小城大概也就十几里左右的距离,大概是快到了。 日头开始倾斜,光淡了许多。 穆长洲领路出了洼地,直往山脉处而行,很快就变成贴山而走。 越走道路越是难行,因为根本没有道路。舜音却没在意,第一反应仍是观察四周,默记地形,没有心思去在意。 穿过一片细叶树林,前面有一处矮山坡横拦,没有去路。 穆长洲抬手,示意停下,转头冲张君奉指了一下右侧,又朝后面两名弓卫指了一下左侧。 张君奉和胡孛儿立即打马向右而去,两名弓卫去了左侧。 两侧都没有他们示警,穆长洲才下了马,看一眼舜音,往前走。 舜音下马跟上他,直上那片横坡,也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这地方,皆是碎石,却极为隐蔽,且背风,只坡上有一处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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