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说:“所以你将那烧了。” 穆长洲沉默一瞬,声压地极低:“过去的事我还无法明说,现在也不是时候,但他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舜音晃了下神,和说“信我”那两个字时一样,他眼底比往日幽深,敛着暗暗眸光,如同敛藏着他的过去,似乎仅是这几句话,也是过了一夜才终于说出口。 如今总管府大概正希望揭开他这丑恶往事,好在加给他的犯禁罪名上再加些火候,确实不是细究的时候。 舜音看着他微微泛白的脸,又扫过他被外袍遮挡的肩窝,昨日未说完的话,终是没在此时开口,转身往回走:“我会等着,其他回去再说。” 身后穆长洲似在看她,等她快走回那间小帐前,才听见他扬高的声音:“回城。” 所幸胜雨办事周到,每次赶出来伺候都会带来衣物,在营中简单梳洗换衣之后,刚好方便直入城中。 午后日隐入云,一行人马离开营地,迎着初冬瑟凉大风,赶回凉州城。 至西城门外,张君奉打马,急切地歪身凑近前方:“军司,这两日一直拖延着没开城,今日总管府要巡游,真要城门全开?万一寿宴上的事和令狐拓讨逆之事都传去中原,该当如何?” 他声很低,又道:“自寿宴开始,那位府上的夫人可已不管不顾了,谁知他们会不会真引中原介入。” 穆长洲身上换了崭新的乌袍,一如既往收束腰身和双臂,几乎看不出受了伤,低声说:“虽开实闭,即便开着也不允许随意出入,各城严查,近期任何消息都不能走露至中原。” 张君奉称是,往后退开。 舜音身罩披风,脸被兜帽半遮,打马跟在左后方,他们声太低,根本听不清,只看见了他们口型,心思暗动,也只当没看见。 穆长洲转头看她一眼,忽而吩咐张君奉:“护送夫人先往城中,待我做好安排,再来会合。” 张君奉看看舜音,此时非常时期,不仅要时刻带着她,就连片刻分开还要自己这佐史护送,只好应了,转头却见穆长洲目光又看去了她身上,好几眼,他才策马先行,领着昌风和一行兵卒先往城门去了。 这俩人似有些不对劲,张君奉又看舜音,她淡着脸色如在沉思,什么都没说,只扯着缰绳往前直行。 穿入西城门,回到城中,街上百姓走动,虽不及往日繁华热闹,但铺肆皆开,街角三两孩童扎着总角奔过,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舜音坐在马上扫视四周,顺着思绪,总管府坚持要巡游,不是为了与民同乐,除去为了开启城门,大概也是要安抚之前寿宴上被挑出慌乱的官员们。 于她而言,总管府现在做什么,都只让她更觉剑拔弩张。 忽而瞥见路边的香料铺中闪过一道人影,舜音勒住马:“停一下。” 张君奉正扫视左右,问:“夫人有事?” 舜音下马,对胜雨说:“随我去买些香料。” 胜雨称是,赶紧下马跟上她。 往铺中走时,舜音又回头说了句:“其他人就在这里等我。” 张君奉环顾左右,没有异常,铺中除了一个打瞌睡的掌柜也没见有人,才示意左右守卫在门边,自己也等在外面。 舜音走入铺中,直到最里侧一排香料前,远离了门口和柜台,才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叫胜雨在一旁挡着,揭去披风兜帽,走近低唤:“陆姑娘。” 方才在外面瞥见了陆正念看她的身影,她才进来。 陆正念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夫人,我等了这两日才见到你。”说着往外面看一眼,刻意回避了张君奉。 舜音正是看出她似不愿见到张君奉,才特地将其他人都留在了外面,站在左侧,轻声问:“怎么了?” 陆正念捏着衣袖,嗫嚅:“我、我父亲……” 舜音立即问:“陆刺史怎么了?” 陆正念说:“他被带走了,我很担心。” 舜音一愣:“为何?” 陆正念走近,几乎要挨着她肩,声如蚊蚋般说出事情原委—— 寿宴当夜,离开了总管府,陆迢带着陆正念匆匆返家,并未停留,即刻就想出城离开凉州,往长安去报信。 可城中已先一步闭城封锁消息,他们还未出城门便被穆长洲的人逮住了,陆迢也就被带走了。 舜音想起那日一早在东城门上看到她站在路边的模样,当时见她还穿着赴宴时的衣裙,原来是一夜没回,差点就要出城而去了。 而后穆长洲的说法是:“陆迢身体抱恙,让他在家中安养,这段时日就不必出来了。” “我父亲是刺史,他说他不能罔顾职责,既然发现凉州有变,总管府存心陷害,就是冒死也该往长安报信。”陆正念小声道。 舜音静默一瞬,说:“放心,只是为阻断消息走漏,陆刺史虽忠心,但此时确实不该送出消息。” “可、可军司……”陆正念却似不信。 舜音看着她:“你因何担心?” 陆正念低头,脸白了一分:“因为……我以往曾亲眼见到军司抓了很多中原官员……” 舜音微怔:“何时的事?” “好几年前的事了。”陆正念脸上越来越白,声音也越来越低,“原本不止我父亲一个刺史,还有许多中原官员,现在都没了,这些官职都被河西人士顶替,再无空缺,朝廷也无法再派官来。我只担心军司这回不会放人了……” 舜音看着她口型,低低自语:“可陆刺史从未表露过。” 陆正念道:“父亲说过,夫人嫁来是转机,以为凉州应与中原通好了,过去不必再提,还常说要与夫人走近,没想到又出了寿宴之事……”说到此处,她忙又道,“我不是要挑拨你们夫妻情分,只想我父亲能安然返回。” 舜音今日才知她为何见到穆长洲时总有些畏惧,却又始终不好明言,原来是夹着中原身份这层缘故,想了想说:“你父亲不会有事,他是刺史,即便没有实权,也无人敢动,因为背后是朝廷。何况真若想做什么,你早也被一并带走了。” 陆正念讷讷无言,不再说了。 “夫人,可以走了。”张君奉已在外面催,连打瞌睡的掌柜都被吵醒了。 陆正念忙又往里缩了缩,生怕被他瞧见。 舜音指了下后门,示意她走那里,转头叫胜雨随自己出去。 张君奉在门外看过来,眼往里瞟:“夫人空手而回?” 她看去一眼,不答反问:“与军司在何处会合?” “……”张君奉就知道不能与她多说话,历来要被噎,闭上嘴朝左右招手,示意即刻就走。 上了马,往北而去,至街心处方停,面前是一处官署。 舜音压着心绪,自马背上下来,没见到官员,只院门外有三两役卒,分外安静。 张君奉道:“请夫人入内等候。”说完带人往周围路上忙碌去了。 舜音走入院内,依旧没见到官员,可能告假的比比皆是,近来只怕都能躲则躲了。 胜雨跟来,方才在香料铺中所见仿若无事发生,一个字都没说,只提醒道:“夫人,北面好似有声音了,许是总管府已准备巡游,可登高远观。” 舜音随口“嗯”一声,解了披风递给她,走入前面最高的一座楼阁,去了二层。 就近入了一间空荡屋中,她只在里面站着,并未去看外面景象,才平息稍许的心思又在翻涌。 只片刻,脚步声响,自下而上接近,紧跟着门被推开,穆长洲走了进来。 胜雨在外带上门,及时退去了。 舜音转身看着他:“都安排好了?” 穆长洲点头。 总管府让他负责护行,是刻意为之,他反倒要担心总管府自己安排人行刺,再来一次栽赃,自然要亲自安排。 舜音突兀问:“你抓了陆迢?” 穆长洲看过来:“你知道了?” 她说:“刚知道。” 穆长洲声渐沉:“他要尽刺史之责我不拦,但无凭无据通知长安,来了人只会先查你我,除非你想封家的事还没查清就节外生枝。” 舜音低声说:“我知道,这也不是我真正在意的。” 穆长洲想起她昨日营帐里被打断的话,走近一步:“你在意什么?” 舜音眼睫微动,抿了一下唇,才说:“我在意的是你对中原如何。” 穆长洲头往下低,眉眼沉凝,盯住她:“你觉得我会对中原如何?” 舜音目光缓动,想起令狐拓说是他将河西一步步变成如今与中原壁垒分明的模样,陆正念说亲眼见过他抓了很多中原官员,她自己刚来时也亲眼见过他抓了中原探子,那也早非第一次。 这里面定有总管府的要求,她只担心他也有了心思。 她声音放轻:“我与你数次出生入死,不相信一个会让我好好活下去的人会做出恶逆之事,对那罪名我不会轻信。”她顿一下,“可你罪名已经定了,功名也没了,中原已夺去你该有的一切,你又是否对中原还……” 穆长洲说:“你更在意的是我会不会反?” 舜音手指一缩,张了张唇,低语:“我至今不知你要的是什么,你要权势,到底要到哪一步?” 穆长洲牢牢盯着她,眉眼沉压,脸上几乎看不出神情:“若我真反,你是否就后悔回来了?” 舜音呼吸顿时紧促,忽而想起昨日令狐拓那句“希望你夫人将来没有后悔那日”,手上揪紧衣摆,竟往后退了一步。 穆长洲一手伸到她腰后,重重一按,又将她按回来,直扣到身前:“若我真反,你会不会弃我而去?” 舜音撞入他胸膛,正对着他受伤的肩窝,鼻尖嗅到一阵药味,混着轻微的血腥味,止不住一声接一声喘息,眼看着他,淡声说:“会。” 穆长洲头更低,声压在齿间:“若先前有孕是真的,也会?” 舜音脸色更淡:“会。” 穆长洲缓缓直起身,什么都没说,衣襟却被一把抓住了。 舜音一手抓着他的衣襟,忽而急切:“你不能反,我也不信你真要反!” 穆长洲身顿住,看着她脸,又看向她抓紧的手指,那指尖几乎用力到泛白。 他胸口渐渐起伏,猛然低头含住她唇,近乎急乱地挤进她口中,去缠她的舌。 舜音呼吸刚一窒,他却已松开,喘气说:“我告诉你我要什么。”说完一把拉住她,大步走去窗边。 窗户被推开道缝,她被他抱住腰,看出去。 天色渐暮,街道却热闹渐起,自北而来的巡游队伍正从街道上缓缓经过,侍从们不断抛撒着钱币,百姓们渐渐聚集。 正中一辆马车,华盖垂帐,风吹过,露出里面刘氏胡衣华贵的坐影。 穆长洲一手轻轻拨过她脸,让她往那里看:“我觉得你比她适合坐在那里。”他低头,贴近她耳边,“我要让你成为河西十四州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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