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多就容易出事,近来水患未平,神都正值多事之秋,两名衙差领命前来,不欲在此生事,便试图将那孙神医先带回衙门中去。 “我不走……不走……” 一听要进兵马司,便吓得那老头儿面无人色。 衙门不是好进的地,哪怕无罪,少不得要吃些苦头的。 若遇上糊涂的官,只为平息事端,恐怕要冤枉他吃亏。 这中年男人一副短命相,搞不好沾上的是人命官司,一旦用刑,他若承受不住,怕是要屈打成招的。 想到这里,孙神医当即就道: “我行医多年,确实可能学艺不精,但开的方子,纵然治不了病,却都是补身的,绝对吃不死人。” 他对自己本领心中有数,此时惶恐之下,也顾不得曝露自身问题,忙不迭的道: “这三人绝对是故意装病讹我,想骗我钱财而已,求差爷查明。” 这话音一落,不少原本认为孙神医有真实本领的围观群众都目瞪口呆了。 等在一旁看热闹的柳氏听到此处,气得双目圆睁。 “姓孙的!” 她一开口,顿时引起了两名班头注意,孙神医也像见了鬼,瞪大了眼睛。 众人转过了头,见柳氏衣着讲究,气度不凡,便都不出声,接着听她说道: “我受你欺骗,前些日子带了女儿来你这里看病,开了些药,吃了也不见好,怀疑你是骗子,你果然是骗人的!” 柳氏的话,自然不是先前那三名闹事的人可比的。 她看起来非富即贵,不像是要讹人。 就连孙神医自己听完,都不由备感心虚。 他先前之所以敢抵死不认,除了是因为那瘦弱吐血的中年人病入膏肓,可能涉及人命官司之外,同时他还有个十分笃定的点,就是认为这三人家境贫寒,不可能是他的座上客。 在江南的时候,孙神医就颇为有名,往来的都是富商之流,出入大户之家。 所以老汉三人来找事时,他认定这三人是在闹事。 但柳氏就不一样了。 她确实曾经找孙神医看过病,听到柳氏说的话,他就回忆起来了。 自己开馆之日,这妇人提了不少厚礼上门,带了个病秧子少女,当时请他把脉治病。 说来也怪,他虽然医术算不得多么精妙,但多年看诊,也是有些经验的。 当日把那少女的脉,却无论如何都摸不准,时有时无,仿佛垂死之人还吊着一口气。 再一问询之下,听说她自小生来就有寒疾,身体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到了换季之时,更是大小病症不断。 听闻这些话,他心中虽说无底,但又觉得姚婉宁的症状像是先天体虚之症。 柳氏给的实在太多了! 她带来的重礼令孙神医垂涎三尺,再加上她隐隐展露的气势,更令孙神医笃定这对母女是头肥羊,哪里肯放过她们。 当即一通胡扯,便让身边学徒开药。 又怕柳氏多问,到时自己学艺不精露了马脚,因此匆匆便将她打发了。 原本以为自己开的都是名贵补药,照理来说吃了即便无功,却也无过,没料到柳氏竟会上门找麻烦来了。 若是其他时候,以他三寸不烂之舌,也能将人打发。 但偏偏这个时候,柳氏的出现无疑是坐实了他庸医的名头。 孙神医此时还不知道自己今日这场大祸就是因为当日一时贪念所致,还在心中暗暗叫苦,又埋怨自己流年不利,所有坏事都凑到一起了。 眼见周围人面露鄙夷之色,孙神医心中暗叫不妙。 情况对他已经不利了,今日是万万不能再承认柳氏这桩事了,否则那讹人的中年男人一死,这场牢狱之祸他恐怕逃都逃不脱。 慌乱之下,孙神医打定了主意,当即开口: “这位太太,你可不要胡说。” 他矢口否认: “我什么时候看过你的女儿,给你开了药?” “没有这回事。” “我看你是与这三个无赖一伙,想要讹我!” 说完,他悬空的双腿乱蹬,哭嚎着: “兴许是见我家药铺生意红火,便有同行嫉妒,请了地痞流氓来坏我名声,砸我店铺,求差爷作主!” 他的话顿时将柳氏气了个仰倒。 虽说那闹事的老汉三人确实是姚翝所寻来为她出气的,但除此之外,这姓孙的分明就是张嘴胡说。 若一开始只恨这老头儿招摇撞骗,现在倒真是觉得这姓孙的颠倒是非黑白,极为可恶。 “你这个骗子。” 柳氏怒火中烧之下,开口就骂: “没有金刚钻,也敢揽这瓷器活。称什么药王十二代孙,骗钱无德,险些误我女儿……” …… 这边闹得沸沸扬扬,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柳氏性格强势,又能言会说,一张嘴骂得孙神医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照理来说正是一台好戏开锣,姚守宁本该看得津津有味才对。 但不知为何,她却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件大事即将要发生了。
第26章 马发疯 这个念头一起,姚守宁顿时就坐不下去了。 “郑叔……”她下意识的唤了一声,但紧接着,一道突兀的声音将她的话音压制了下去。 ‘得得得……’ 脑海里,好像有马蹄夹杂着车轮声响了起来,幻觉与现实相结合,令得姚守宁怔忡了片刻,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小姐,小姐……” 有一道细细的呼喊声远远的传了过来,顿时将姚守宁的注意力一下就从这种幻境之中拉回来了。 马蹄声由虚幻变得真实,传入她的耳中。 “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怔忡好像只是在片刻之间,随即便回过了神。 一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下的马车真的像是在晃动。 冬葵坐在她的面前,看神色,像是没有注意到她刚刚唤郑士的那一声。 也不知是她声音太小,亦或只是脑海里的幻觉,并没有真的喊出来。 “这里人太多了。” 原本守在马车厢一侧的郑士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赶车的位置上,听到她的话后,开口解释着: “以防意外,我们要先离开这里再说。” 这里原本就离内城门不远,进出的人多手杂。 孙神医的事越闹越大,人群之中三教九流的都有,郑士已经看到了宵小出没。 姚守宁是姚翝夫妇的掌上明珠,他也怕这小姑娘受到冲撞,到时若出了什么意外,回去就难以交待了。 “不。” 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下意识的就道: “把我娘也带上一起。” 马车的门关着,所以此时姚守宁脸上的困惑、迷茫之色,仅有同在车中的冬葵看到了。 她双手紧握,此时心中浮现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她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一桩十分不妙的事。 虽说另一道意识提示着她,这件事情十分重要,是与她接下来息息相关的。 这种感觉没有半点儿来由,但她却对此十分笃定。 姚守宁被这种矛盾的心态搞得陷入了两难之地,不过最终出于对柳氏的担忧,她仍是决定先与母亲离开这里。 “太太此时走不了。” 郑士有些无奈。 砸孙神医店铺的事儿已经闹得很大,今日雨停以及冬至节的提前,使得上街的百姓比平日更多。 此时店铺门口围满了乌压压的人群,将药铺堵得严严实实。 好在姚翝派来的两名衙差已至,勉强还能镇住场子,有他们在,应该能保柳氏安全无虞。 “不如我先将小姐送回家中,再过来接太太离开此地。” “不行!” 姚守宁一听这话,断然否决: “那我也不走,我们再留片刻。” 她这样一讲,倒令驾车的郑士愣住了。 “可是……” 郑士扬鞭的手一顿,语气有些犹豫。 “再等片刻!” 柳氏被困在人群之中无法离开,仿佛天意的选择,要姚守宁留下来。 她倒要看看,接着到底会发生什么与她息息相关的大事。 打定主意之后,她推起了马车的窗格,探出了小半个头,往城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总觉得,之后发生的事情起源,会由城门而起。 “小姐……” 冬葵见她这样,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与此同时,内城门的方向,又有数个背篓挑担的人进入。 “麻烦让一让……” 一道男声吆喝了一句,过往的行人忙不迭的小声抱怨着避让。 ‘得得得——’ 马蹄声响起,车轮轧地时发出极有节奏的声音。 一辆灰棚的旧车穿过内城的石门之下,出现在姚守宁的视线之内。 这一刻,脑海里先前生出的马蹄、车轮的转动声,与真实的马车滚动时的声响相接轨,一时之间竟令她分不清现实或是幻觉。 “开门呀,开门呀……” “小女子姓胡,来自江宁……来此投奔亲戚……” “……” 梦境与现实相交叠,使得姚守宁压根儿听不到冬葵的惊呼声。 郑士听到冬葵呼唤的刹那,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下了马车想要察看是怎么回事。 姚守宁已经无法去关注冬葵与郑士两人,她瞪大了眼,脑海里响起了‘咚、咚、咚’的钟声。 那是先前神都敲响的冬至节的钟响余韵。 小柳氏熬不过冬至,钟响之时,必会传来她的死讯。 一念及此,姚守宁顿觉得这钟响,仿佛是意味着小柳氏的丧钟一般。 “忽有一夜……一妙龄女子敲门,自称姓胡……” 本该只是一段小插曲的望角楼听过的故事,不期然的浮现出来,落叶先生的说话声又快又急,来来回回的说着太祖开国之前,骊县妖祸为患的故事。 这搅乱着姚守宁的思绪,令她刹时意识被迷,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仿佛一时之间置身于望角茶楼之中,听着说书人的声音。 灰棚的马车向她的方向穿街而来,带着一股令姚守宁感到心神不安的气息—— 就在这时,‘轰隆隆’的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姚守宁所有的迷思! 她眼中迷雾尽去,恢复清明。 地面震颤不已,仿佛有人策马狂奔将至。 “镇国神武将军府,闲人闪避!” “镇国神武将军府,闲人闪避!” “镇国神武将军府,闲人闪避!” 一道开路的男子高昂的喝令响起,伴随着疾驰的马蹄,城门口的百姓听到喊话的刹那,已经迅速的避到了两侧。 同一时刻,守城的士兵已经机警的搬开了路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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