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本来以为这位曾经的简王妃未必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哪知他话音一落,便见这位长辈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会前来。” 她这话一说出口,陆执顿时面色微变。 他握紧了姚守宁的手,心中猜测这位老王妃是不是与陈太微有勾结,有意在此设伏…… 心中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静清真人又叹了口气: “不过我只是知道你们迟早会来,却不知道你们会在今夜前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守宁有些迷惑不解的仰头往世子看去,却见他双眉紧皱,神情间充满戒备感,望着静清真人看。 “唉……” 静清真人叹了口气,这一口气还没叹完,便又疯狂的咳了起来。 姚守宁听她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惶恐不安,深怕这位静清真人一个咳嗽过度,死在两人面前。 “真人,您,您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嗓子……”她胆颤心惊的问了一句,逗得静清真人露出淡淡的微笑来。 她在长公主朱姮蕊口中,是那个曾经不满丈夫花心好色而一怒之下剪了简王命根子的彪悍王妃。 可此时她满脸带笑,纵然是在病中,却依旧收拾得十分体面,并没有允许自己露出孱弱、邋遢的形象来。 从她的举手投足间,可以看得出来她良好的修养,以及温柔和蔼的性格,让姚守宁一时之间难以将她与传闻中的简王妃联系起来。 “好孩子,你听我说。” 她指了指屋中桌子旁的凳子,示意两人坐下来。 今夜发生的种种都实在过于离奇,姚守宁总觉得自己与陆执闯入这间小院后,说不定能从这位静清真人口中探听出一些大秘密来。 她好奇心生起,顿时先将静清真人重新扶回床上半靠下,自己正要转身去搬凳子,却见陆执早就已经取好凳子,她与陆执随即乖巧的坐到了静清真人的面前。 老妇人拉了被子将自己枯瘦如柴的身体挡住,接着才说道: “我的身份,你们来此,想必也明白了吧?” 姚守宁点了点头: “您当年剪了简王命根子……” 她将长公主的话脱口而出,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冒犯。 但这位曾经的简王妃并没有怪责她,反倒抿唇微笑,似是陷入了回忆一般: “是啊……事情竟然都过去了三十一年……” 她眼神逐渐迷蒙,说道: “一切都像是梦一般……” 说到此处,静清真人含笑着冲二人微微点头示意: “我这里来的客人较少,有些事藏在我心中很多年,希望两位小客人不要嫌我唠叨,容我一一道来。” 姚守宁重重点头。 她就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听这样的传奇人物亲口说出自己的故事,这可比听说书的、看话本有意思多了。 陆执倒与她反应不一样,他虽坐在这里,但却已经将自己的灵力放开,预防着有危险到来。 “我出身于河中孙氏,是家中的嫡长女……” 静清真人说起自己的来历,其实她的身份姚守宁从陆执口中听了个大概。 但当时陆执说得简略,远不及此时静清真人自己娓娓道来。 她声音沙哑,说的又是自己的过往,话语间带着感叹,随着她的声音,仿佛有一卷独属于一个名叫‘孙逸文’的女子的人生画卷,在姚守宁的面前徐徐展开。 静清真人从自己出生说起,提到自己年少时许给简王为妻。 少女时代的她得知自己将来嫁的人是大庆王室的一位王爷,心中自是也有过羞涩、期待。 她年少便跟随母亲学习管家、理事,期待着将来成婚之后与夫妻琴瑟和鸣,恩恩爱爱,为他生儿育女,打理王府内外。 哪知成婚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嫁的这位王爷贪花好色,只是一个酒囊饭袋。 他不止是流连于青楼妓馆,家中妾室、通房成群,且时常仗持自己身份,强抢了不少女子入府来。 孙逸文成婚之后得知丈夫是这样一个人,如遭雷劈,却悔之已晚。 “我未出阁时,也曾得长辈夸赞,说我知书达礼,性情温和。”倚在床榻上的妇人说到这里,只是笑: “哪知婚后,却被逼得性格冷厉尖锐,疯疯癫癫,连我自己回忆起来,也像入了魔一般。” 她初时对丈夫还有期盼,时常劝说吵闹,但统统不管用。 一个温柔亲切的女子,婚后逐渐变得脾气暴躁古怪。 到了后来,她心灰意冷,不再试图改变简王。 简王那时祸害了不知多少女子,如果是因受简王府财势所迷,心甘情愿委身于他为妾的,简王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如果他强抢民女,逼良为妾,那么她就不顾个人声名、形象,宁愿背上悍妇之名,也要与他大吵大闹,逼他不敢毁人清白。 她逐渐变得凶恶,从一开始说话都不会大声,到了后来敢叉腰破口大骂。 事情闹得很凶,简王嫌她烦人,明面上便收敛了一点。 “我以为他是真的收敛了,哪知有一天夜里,我睡梦之中似是听到有人在尖叫哭喊。” 静清真人回忆起多年前的事,语气平和,不见喜怒之色。 “我从梦中惊醒,问起周围的人,大家都说没有听到,说我只是做了梦罢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安,遂穿衣起身,往朱镇譬的书房行去。” 她说到这里,姚守宁隐约感觉她可能要说到那件改变了她与简王命运的可怕事件。 静清真人撩了撩头发: “书房一片黑暗,那一夜不知为何,守门的人都像是睡死过去了一般,我一路闯了进去,无人阻拦。” 这书房名义上是简王所有,但朱镇譬不喜读书,倒是孙逸文年少时就极爱书,手不释卷,所以时常过来,对这边再熟悉不过。 书房共有两层,都没有点灯,里面静悄悄的,像是没有声音。 随着她的话,姚守宁逐渐有些紧张,仿佛透过她的语气,也能看到三十一年前的情景——简王妃披衣走入一间漆黑无灯的房间之中,左右观看。 “朱镇譬就是个草包,平日不可能来书房看书,他若看书,也只会对春宫图册等感兴趣,我摸着屋中书本,摆得齐齐整整,本本都是崭新的,根本无人翻阅。” 她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当时觉得我怕是中了邪,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夜深人静前往书房呢?” 但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她听到了楼上传来的一道轻微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轻细,但寂静的黑暗中,却是十分的刺耳。 “我欲走的脚步一顿,听到声音是从阁楼上传来,我便想上去看看。” 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子,夜深人静时分闯入空无一人的阁楼之中,听到有动静虽说心生好奇,但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于是我借着夜色,摸到了书房下的一个箩筐,那里我摆放了一件未做完的绣品,是我先前过来看书时放在下头的,”她说到这里,见姚守宁神情一动,似是猜出了什么,便含笑补充道: “里面放了针线绣活,还有一把剪刀,我拿到了手里面,用以防身。” 姚守宁听到此处,紧张得手心出了汗,下意识的伸手摸到陆执手臂,一把将他挽住,以此增强自己的胆气。 “我拿着剪刀小声上楼,深怕被人发现。” 二楼的楼阁并不如第一层大,上面摆放了一张小床,以往她读书累了,偶尔也会在此处小睡。 但她上去之后,就听到了朱镇譬的声音: “晦气!” 声音瓮声瓮气,仿佛是在某个密封之处传来。 阁楼上空无一人,她的脸色煞白,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顺着声音前去,见到了一堵书墙。声音是从墙后传来,我那会又怕又慌,手抖得厉害,伸手在书架上乱摸。” 一些书被她扒拉了下来,洒落地面发出声响。 朱镇譬的警惕声传来:“谁在外面!” 那一刻的惊惶自不必说,姚守宁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终我摸到一本书十分厚重,像是粘黏到了那书架上一般,我用力一转,便听那书架转动,像是门一般,突然打开!” 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您看到了什么?” 姚守宁见她久久不语,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她一声。 “我看到了鬼。” 静清真人含笑低语,这话一说出口,吓得姚守宁直往陆执身后缩。 “唉……” 而静清真人则是因为自己吓到了小朋友而感到抱歉,她叹了口气,轻声道: “我见到了一个受到摧残的少女,头破血流,已经死在了我的面前。” 那少女年岁极小,面容稚嫩,甚至看上去比她的孙儿还要小。 她被人扔到一张榻椅之上,衣裳被人撕开,露出饱受摧残的胴体,少女本该雪白如玉的肌肤上留下肮脏的印记。 女孩的眼瞳瞪大,一支发钗穿透了她的脖子,血迹喷溅了她一身。 她的面容上带着痛苦与迷茫,仿佛十分绝望而又不甘。 简王朱镇譬满脸血污,正在穿戴衣裳,看到老妻手提着剪刀,突然出现。 他赤身裸体,身体微微发福,腆了个肚子,身下污秽未干。 这模样简直形同恶鬼,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孙逸文突然说不出的恶心与厌恶,怨气、怒气与厌恶感齐齐涌上心头。 “你来干什么!” 朱镇譬皱眉喝斥,他刚刚风流快活,结果这少女受辱之下竟不知好歹自戕而死,血溅了他一身,险些将他吓得痿缩。 “真是晦气!贱民扶不上墙,一场泼天富贵也不知道要……” 他一见妻子,虽说厌烦,却并不畏惧,反倒嘴里骂骂咧咧。 “就在这时,我见到了那死去的少女,从那榻上‘坐’了起来。” 她说过,她进入这密室的时候,少女已经惨死。 所以此时‘坐’起来的,自然不可能是真正的少女,姚守宁此时才明白她所说的‘看到鬼’是什么意思,不由毛骨悚然。 说起当年的往事,静清真人的神态虽说仍是镇定,但语气逐渐有些颤抖了起来: “她满脸怨毒,血直往下流,尖叫着问我……” 她的脸颊肉拼命的颤动,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了被褥: “她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她说,我的丈夫强掳她入府,强占她的贞洁,逼她为妾。” “她问我有没有听到她的惨叫,知不知道一个无辜的少女,正是最美年华的时候,却以这种不堪的方式死在一个污秽不堪的老男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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