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意识到以往的隔阂都是出自于自己内心的防备,兴许正如当初姚守宁宽慰她时所说:她面容大变,是妖邪的错,而非自己的。 直到此时,苏妙真终于真正的解开心结。 “妙真曾与狐王共存,她说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性。”柳并舟道: “更何况妙真也曾受妖邪蛊惑,但如今清醒,那么城中这些暂时受血蚊蛊控制的人在初时的疯性过后,我认为逐渐清醒的可能性也很大。” 也许压制这妖性需要一定的契机,可至少比全无希望要好一些。 “如此一来,道元所说的话就很重要了。”柳并舟看向苏文房: “妖族定有图谋,那么就需要我们齐心协力,将这难关渡过去。”他顿了顿,“可正如道元所说,这些道理兴许太上皇、顾相、长公主等人都清楚。” 不过事关权势之争,双方已成水火,骑虎难下,要想打破僵局并不容易。 “道元你既然提出建议,想必已经有解决之法了?”柳并舟笑着捻了捻胡须,问道。 苏文房听到他这样一说,脸上露出踌躇之色,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想必爹和姐夫都应该知道,我与如今刑狱司的楚大人嫡长子楚少廉当日乃是同窗好友……” 虽说两人当年因为私事而友情破裂,多年没有再联系,而后苏文房也受楚家压制多时,“但,但此事关系到国家、人类生死,以我当年对他了解,他亦心系国、民,只要对社稷、百姓有利,他定会同意……” “到时由我出面……”苏文房温和的声音响起,姚守宁的思绪却一个恍神——屋里亲人们的脸逐渐模糊,浓雾袭来,她的思绪沉入幻境。 当日与陆执在白陵江祭坛边看到的一幕再度在她眼前呈现,只是这一次‘看得’远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只见楚少廉身穿紫袍,束发的冠帽不见影响,垂散着发鬓,状若癫狂,冲着城外喊: “你们这群叛臣逆贼,胆敢逼宫,不得好死!” 风呼啸而下,他声音激昂骂了一阵,又回头喊: “皇上放心,臣先行一步,定要让天下人看看,温氏乃忤逆,得位不正!乃乱臣贼子!” 话音一落,楚少廉登上高墙。 宫墙之上劲风呼啸,他衣袍猎猎,袖口迎风而鼓,他的视线从四周扫过。 随着血脉的觉醒,姚守宁对于预知的幻境与现实之间的区别认知已经十分清楚,她此时清醒的明白自己‘看’到的是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可楚少廉目光转过来时,似是望向了她的方向,顿了一顿,接着露出一个轻蔑至极的笑容,随即纵身一跃—— “哇啊——” 城楼之下,大片惊呼声响起,接着有道孩子撕心裂肺的在喊: “楚伴伴——” ‘砰!’ 重物落地,接着血腥四溢。 众人发出受到惊吓的抽气声,接着四散躲离。 那血溅开的时候,姚守宁也浑身一震,随即清醒。 虽说是第二次‘看到’楚少廉跳墙而死,可与第一次的预知不同,这一次的预知更加清晰,且多添了许多细节。 对姚守宁来说,便无异于亲眼目睹有人在自己面前惨死。 她脸色刹白,身体一歪,险些坐不稳,从凳子上摔落下地。 幸亏坐在她身侧的姚婉宁及时伸手将她抱住,将她揽入怀里。 苏文房还在说话,姚婉宁不方便打断长辈们的商议,以担忧的眼神看向妹妹。 她能感觉到姚守宁此时内心的恐惧,少女这会儿鼻尖、额角都沁出了汗珠,身体颤个不停。 “你没事吧?”姚婉宁小声的问了一句。 姚守宁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却见姨父正与外祖父商议着正事,此时恰好提到了她的父亲: “……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一旦旧皇与新皇两党暂时联手,姐夫极有可能再度被启用,维持城北次序。” 苏文房还忍了一句话没有说:以姚翝能力,自然不仅止是任城北兵马司指挥使。 他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升官,其实是因为受自己连累,被楚家打压的缘故。 一旦自己与楚少廉和好如初,兴许姚翝的官职也能再进一步呢。 “没事。”姚守宁忍下心中的不安,小声的应了一句。 说话时她意识到有人在看她,抬头顺着视线望去,就见到柳并舟也在看她,眼里带着了然之色。 如果不是知道外祖父如今已经不再清楚未来局势,光是看他神情、表现,姚守宁恐怕要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 她咬了咬唇,向外祖父无声的道:有事。 柳并舟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姚守宁忐忑不安的心顿时一定。 祖孙两人目光交汇之后,柳并舟问: “你说得很好,但是道元,你想好了吗?” 他意有所指。 但苏文房显然没听出来岳父话中的言外之意,他这些年经历了仕途挫磨,但他天性温和浪漫,且又善良正直,压根儿想不到旁处,闻言只是叹道: “想好了。我这些年也只顾着自己的自尊与赌气,不愿再与少廉联系,因此使姐夫受累,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正好借此时机,希望能与他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既然如此,那就分头行动。” 柳并舟点了点头,下了决心: “国难当头,大家应当摈弃私怨,先攘外再平内。等抗击妖邪,处理完妖邪事件后,再来担忧国内的问题。” “道元作为说客,去楚家走一趟,而我则去寻长公主,请她出面劝顾相暂时忍让后退。”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随即柳并舟便让各人散去。 姚翝心系妻子安危,说完正事后,便转身进屋去照顾妻子。 姚婉宁、苏妙真也担忧柳氏的情况,一并跟了进去。 苏文房急着想联系楚少廉,解决眼下的困境,也领着儿子离开。 而姚守宁则有话要跟外祖父说,因此坐在原地没动。 待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待姚若筠反应过来时,屋里便只剩了他与柳并舟、姚守宁几人。 “守宁跟我一起在园中走走。”柳并舟站起身,温和的喊了一句。 “外祖父——”姚若筠此时再傻,也听得出来外祖父恐怕是有话要跟妹妹说。 “若筠你也跟来。”柳并舟向他招了招手,“如今天下即将生乱,有些事情,你提早知道、学习,对你也没有坏处。” “是!”姚若筠心中生出雀跃之情,连忙应了一声。 姚守宁跟在大哥身侧,想起先前幻境中的情景,心中有些别扭怪异。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祖孙三人出了房屋,趁着四下无人,柳并舟问了一声。 姚守宁想起楚少廉临死前的眼神,略微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并没有率先回答柳并舟的问题,而是问道: “外祖父,您真觉得姨父的提议没有问题吗?” 她总觉得苏文房的建议可能会改变大庆朝的局面,未来的时间中,楚少廉临死前所说的话透露出了许多的讯息。 包括便不仅限于:大庆朝出现了叛乱,威胁到了皇室朱氏的统治;一直留守家中,并没有入仕的楚少廉入朝为官,成为了小皇帝的心腹,最终为了保卫大庆坦然赴死。 而他话中所提到的乱臣贼子姓‘温’,不知为何,姚守宁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温景随的身影…… 她曾‘看’到过温景随头束玉冠,身穿紫袍,满脸威仪的样子。 “有。” 柳并舟点了下头。 他这样的回答令得姚若筠愣了一愣,接着脸上露出吃惊之色。 “外祖父……”先前在屋中时,他分明是支持苏文房的建议,也认为苏文房的方式是解决目前困境最好的法子,可如今当着兄妹二人的面,他又说苏文房的方法有瑕疵。 “若筠别急。”柳并舟含笑安抚了外孙一句,接着道: “你姨父性情温和,一生虽说仕途不顺,可他担忧国家社稷,担忧天下黎民之心却是不假。” “只是他生性善良,又哪里知道人心的复杂诡变呢?”他叹道: “楚少廉年少入学时与他是同窗,那时的他们年纪都小,不涉及家族、权势,尚且最终都因为意见不和而分道扬镳。多年之后,有了家庭、阵营的负累,又怎么可能全无芥蒂和好如初呢?” 姚若筠听到这里,想起苏文房先前提到楚少廉时的神态、语气,不由有些迟疑: “那姨父他……” “你姨父只是不愿细想人性阴暗,他迟早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柳并舟似是看出他内心的不忍,安慰了他一句。 “既然外祖父认为姨父的方法有问题,那为什么先前不指出来,并阻止姨父去寻楚少廉呢?” “若筠,大庆朝走到如今,已经是积重难返,妖潮的冲突只是使得许多问题提前爆发。”他温声道: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要为之,相较之下,你姨父的方法虽说不能称事事俱完美,可两权相害取其轻。”他耐心的教导自己的外孙: “总的来说,这个事情中,你姨父的解决办法不错,可惜人心却是不可估量的,也容易出现变局,这才是我所说的问题。” 姚若筠神情怔忡,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他生于殷实之家,父母恩爱,家庭和睦,为人也善良正直,充满了书生意气。 官场、人心的复杂对他来说过于沉重,兴许将来的他要用一生去修行这道难题。 柳并舟没有再多说,留了时间给他自己消化,接着又转头去看姚守宁: “守宁你既然这样问,想必是‘看’到了某些事,对吗?” 姚守宁见外祖父心中已经有数,便点头应道: “是。” 说完,她将自己在幻境之中‘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我看到了,楚少廉之死。”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楚少廉之死,但今日随着苏文房的话而再度出现预知之境,姚守宁肯定道: “我觉得他的死因,可能与姨父的提议有一定干系。” 姚若筠已经知道妹妹的神异之处,没有贸然插话,柳并舟也不出声,示意姚守宁接着往下说: “我看到他入仕为官,痛斥悖逆之臣,并跳墙而死,且以死明志。” 她顿了顿,接着又道: “在楚少廉斥骂声中,我听到他骂忤逆者姓温。” 这几句话透露出了数道信息。 姚若筠心中打了个‘突’,转头看了外祖父一眼,却见他眉头微皱,显然此时祖孙三人都想到了同一个人:温景随。 温景随自幼便有神童之名,且因为顾焕之的称赞,年少而誉满神都。 若非这场妖祸引发大庆动荡,按照正常的时间发展,他将来定会学而优则仕,且前途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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