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宁见她神色不对,又看了看姐姐肚子。 姚婉宁的月份大了。 正如她自己所说,大夫说过,她预产期恐怕就在这个月,绝不能再让姐姐受刺激。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的事。” 她深怕姚婉宁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看到‘河神’伤害外祖父。”她说话时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神色,拼命忍住眼睛的酸涩,深怕自己说话时一不小心眼泪流了出来,便前功尽弃。 提到‘外祖父’三个字时,柳并舟身受重伤,垂垂老迈的形象浮现在她脑海中,她越发觉得鼻腔酸痛,连忙深呼了一大口气: “但我确实感觉外祖父可能会受伤,我觉得城中会出大事,极有可能‘河神’会卷土重回。” 为使姚婉宁安心,她又补充了一句: “城里近来死的人多,怨气重……” 她神色平静了好多,一连说了数句话,语气温和,看样子确实不像是出了大事。 姚婉宁半信半疑,却仍点了点头: “确实。” 说完,她又低下头。 姚守宁吸了口气,道: “姐姐,我有预感,城里再过几天就会乱套,如今家里不太平稳,娘重伤未醒,爹又要前往衙门任职,可能难以顾及家里。” 她见姚婉宁要说话,连忙将后面的话说出: “你生产在即,为免出乱子,不如让大哥将你送出城中,找处道观暂歇,等生了孩子……” “我不去!” 姚婉宁细声细气的将她的话打断。 “……姐姐。”姚守宁怔了怔。 姚婉宁则是双手抱着肚子,看向妹妹,正色道: “我哪里都不会去。”她似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目光看了看苏妙真,看了看姚守宁,最后落到了柳并舟的身上:“我就在这里,如果……如果真的出什么事,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她性情顺从温婉,极少表现出如此倔强的样子。 姚守宁看着她,却见姐姐的眼中露出坚定之色,嘴唇紧抿,显然不会再更改决定。 她有些急: “可是……” “算了。” 柳并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摇了摇头: “婉宁不走就不走吧。”他的眼中露出温和的神情,以他阅历,他自然看得出来眼前的孩子们都在担忧着他,姚婉宁之所以决定留下来,可能也是想保护自己。 如果是其他的事,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小女子,又不如姚守宁血脉特殊,自然只是凭白送了性命。 可这次事件的危机源头是‘河神’。 姚婉宁聪明非凡,她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对‘河神’的影响力。 姚守宁先前被煞气所冲,柳并舟的儒家力量一时间难以将煞气驱除,但姚婉宁手一碰她,那煞气便如百炼钢化绕指柔,顺从退散出她的身体。 兴许,这一次的危机姚婉宁留下来,对姚家人也有助益。 可惜他已经不再拥有‘预知’之力,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也不得而知,这种猜测大胆而冒险,一旦出错,可能代价会是姚婉宁与腹中骨肉的性命。 他心中忧虑重重,脸上却露出温和之色: “妙真,你表姐肚子大了,久站也累,不如你扶她回屋歇歇,好不好?” “好。”苏妙真又恐慌又不安,但听到外祖父发话,仍下意识的点头。 她应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问姚婉宁的意思,她深怕表姐不肯走,又怯生生的喊: “表姐……” “我也累了。”出乎苏妙真意料,姚婉宁微微一笑,拉了苏妙真的手: “那就辛苦妙真了。” 苏妙真松了口气,两表姐妹手挽着手在屋里祖孙两人微笑的目光中迈出大门。 出了屋门,往左一转,待屋里人看不到她们的身影后,姚婉宁脸上的笑意一收,脸色煞白,双腿一软,险些滑倒在地。 “表……”苏妙真吓了一跳,正欲唤她,却见姚婉宁脸色苍白冲她摇头,她剩余的话咽回肚里。 “你扶我回屋,妙真,你扶我回屋。”姚婉宁急促的喘息,小声的喊着。 “表姐,你没事吧。” “我有事,妙真,我一点都不好。”先前还镇定自若的姚婉宁此时泪流满面,咬着嘴唇哭泣: “守宁肯定是看到了不好的事,有关外祖父的,可能外祖父会出大事,可能是‘河神’,是朱世祯,这个坏男人,他伤我妹妹,又想害我外祖父……” 她先前看出端倪,却又强作镇定,为的就是想让姚守宁及柳并舟安心,不想让家里人在这个时候为她担心。 所以她强忍痛苦,装出无事人一般,先顺着柳并舟的话离开屋子,此时在苏妙真面前才终于不再隐忍,细哭出声: “他怎么能这么做,我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怎么敢,他怎么能!他当日答应保护我,照顾我,爱护我一生一世,全是骗我的吗?” “妙真,你帮帮我,我要写封信给他,问问他到底认不认我这个妻子,认不认我的孩子,他怎么能欺负岳家人,如果,如果他真是泯灭人性,只余妖性,那么,那么我与他……”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恨声道: “我绝不会放过他的!” …… 这表姐妹前脚刚走,柳并舟看着姚婉宁与苏妙真身影消失于视野之中,转过身来时,脸色变得严肃,跟姚守宁道: “绝不能让你姐姐留在这里。”
第389章 做准备 柳并舟先前的所想、所说,不过都是为了暂时的安抚住姚婉宁,让她不要做傻事。 因为那一场梦中‘婚礼’,她与‘河神’之间有了牵绊,一人、一邪祟之间甚至有了孩子,此事本身就已经显得异常诡异。 从先前的情况看来,姚婉宁对于‘河神’有一定的影响,所以在猜到事态严峻后,她生出了想与姚家所有同舟共济的心。 但她心疼姚家人,担忧柳并舟,同样的柳并舟也担忧这个外孙女的身体。 ‘河神’毕竟已经是邪祟,受邪气影响,行事顺从本能怨气的指引,即将为神都带来灾祸。 以柳并舟这些年来对这样的大邪祟的了解,认为‘它们’并没有理智,反倒受邪性影响,说不定会优先攻击‘它们’身前亲近的血亲。 若情况真是这样,姚婉宁留下来不止没用,反倒可能有危险。 “好。”姚守宁毫不犹豫的点头应承: “按照我先前所说的话,让大哥带着姐姐,暂时离开神都,以替娘祈福的名义,住进青峰观里。” 神都城大乱在即,留在城中的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姚若筠只是个普通读书人,稍有力气,可在妖邪的力量面前,这些力气却不堪一击。 七月十五日,传言之中的鬼门关大开之时。 姚守宁后背生寒,手足冰冷。 她抿了抿唇: “外祖父,我预感到——” 屋里仅剩了祖孙两人,她并没有隐藏自己的预知: “‘河神’即将来临,‘他’来的时候,我,我看到了您……” 想起幻境之中柳并舟的惨状,她眼眶一红,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刷’的流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捏了方叠得齐整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怔怔的伸手去接过,却见柳并舟含笑望着她,眼里带着了然与心疼之色。 “我看到了您为救城中百姓——”她有些激动的说着,却见柳并舟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意外,因此话说到一半,她顿时止住,又泪眼迷蒙: “您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她哭着问。 ‘唉。’柳并舟似是无声的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温声道: “守宁别伤心。”他似是有些头疼,一双斜飞的花白长眉轻轻皱了皱,接着道: “三十多年前,我们知道了妖邪的目的,知道了‘河神’的存在,弄清楚了‘他’的身份。” 应天书局之后,张饶之就猜到‘河神’灭世这一天迟早会来临。 “外祖父活到这把年纪,经历了许多。”他微微笑着,伸手去摸姚守宁的头顶: “我这一生虽未入仕,却亦饱览诗书,可从书中修身养性。而你外祖母虽说早逝,却给我留下一双女儿,亦各有家庭。”他为人豁达,哪怕明知死讯,却并不愁容满面,反倒笑着宽慰哭哭啼啼的外孙女: “你娘生了三个好孩子,致珠虽说不幸早逝,却亦留下了妙真、庆春。我早年独身,晚年却仍孙辈满堂,如今更能享受天伦之乐,有女、有婿、有你们围绕在我膝下,各个孝顺听话,这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外祖父……”姚守宁听他话中似是透露出一种了无遗憾之感,不由心慌的喊了一声。 “人终有一死,便如花谢花开终有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柳并舟微微一笑,说道: “守宁,你的张祖祖是个十分豁达有趣,且又很有智慧的人,他的一生远比我丰富多采。” 张饶之年少成名,身为大庆当时惟一的大儒,是文坛的领袖,人人追捧,就连皇帝对他亦多有礼遇。 他名、利俱不缺,“可他在应天书局之后,从你口中得知他在应天书局不久之后便会身死——” 提到自己的恩师,柳并舟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情绪的起伏,他的语气有些哽咽,眼中泪光闪闪: “他并没有留恋红尘,与天抗争,而是坦然的赴死,就是不愿乱了天命,不愿已知的历史紊乱,怕影响了未来大局,为后辈们带来麻烦,为天下带来祸事。” 对于一个修行有成的大儒来说,他死时正当壮年,以他修为,纵使再活几十年亦不在话下。 可他最终自绝生机,以毕生修为凝结为一颗儒道之心,交到了柳并舟手上,嘱咐他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将来交到姚若筠的手里。 “他老人家临终之际,交待我要心怀仁义,庇护天下。”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他似是对自己的眼光极其信任,不害怕看走了眼,也不担忧柳并舟因为面临死亡的恐惧而生出二心,做出一些打乱历史举止。 “他用生命为我上了最后一堂课,就是坚守仁义。” 这就是真正的大儒,真正的儒家气节! 其豪气魄力不输武夫,远胜一般人。 “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打定主意,当‘河神’来时,我会以身守城,完成老师他老人家临终所托,让世人知道,我柳并舟,乃是大儒张饶之之徒,我并没有辱没老师的名声,没有埋没儒道的气节!” 姚守宁不是第一次预知到柳并舟面临的险境,也不是第一次提醒外祖父即将可能会面临的事,但这却是祖孙二人首次郑重的提起这个话题——关于‘柳并舟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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