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日,她计算了修复房舍的费用,又大概预估了一下工期,交待完众人要做的事后,正口干舌躁间,突然一杯清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转身回头,便见到苏妙真捧着茶水站在她身后。 “妙真。”柳氏一见苏妙真便露出笑意,接着问: “守宁呢?你怎么不陪她去耍,反倒来侍候我了。” “守宁陪外祖父钓鱼去了。” 白陵江水褪后,城中留下不少塘洼、沟渠,水深的地方有鱼,柳并舟近来被许多登门拜访的儒家学子闹得头疼,因此寻了清幽处出门借钓鱼躲避。 昨日郑士说寻到一处清幽之地,很少有人去,今日一大早,柳并舟与姚守宁便出门了。 “哦——”柳氏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 “反正此时没什么其他的事,我们也去寻他们。” 她近来因为姚婉宁之事而心情郁结,此时难得开心,苏妙真自然不会不答应。 此时另一边,姚守宁陪同着柳并舟垂钓。 他志不在此,钓了一上午,亦是没什么收获,水桶里只有两三条巴掌大的小鱼,欢快的游来游去。 祖孙俩正说着话,提起这一次灾劫,柳并舟心有余悸,终于说起当日血蚊蛊之事: “……我那时妄改历史,事后心中惶恐不安,深怕误了大事。” 如果他自己身死倒不足为惧,若因此而毁了前人努力,才是他最害怕的事。 这些话他无人可说,此时唯有面对姚守宁时,才终于可以将心中隐藏多时的秘密告知她。 姚守宁认真倾听,末了笑道: “外祖父何必多虑呢?我现在倒是觉得,张祖祖提到过的‘人和’概念很有意思。” 所谓‘人和’,便是以人的想法、意志、选择及行为所组成的一切造成的影响,她偏头看向外祖父: “您在接受了任务的同时也是人,您的选择亦是‘人和’的一种影响。” 她的话令柳并舟心中的心结顿时解开。 个中道理其实他都明白,只是有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简单易懂的道理,仍需要旁人点拨才能清醒。 姚守宁说完之后,又抿了抿唇,眼中现出狡黠之色: “不过外祖父真是君子。” “哦?”柳并舟见她神色俏皮,神都城灾劫的阴影褪去后,她的笑容明艳,令人心情都好了许多,他隐约猜到外孙女在打趣他,却故意问: “你此言何意?” “古语有言,吾日三省吾身,而外祖父您不止三省,更是因为这一件事反省了数月,可见您品性不输圣人。” “哈哈哈——” 柳并舟放声大笑,笑声之中,姚守宁也跟着笑道:“我看您今日钓鱼没有收获,可能在其他事情上,另有收获呢。” “什么收获?”柳并舟好奇道。 “我感觉您会解开一桩多年心结。”姚守宁应了一句。 柳并舟正心中生疑之时,突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爹!守宁!” 是柳氏寻来了。 两祖孙连忙起身,只见远处消瘦了许多的柳氏扶着苏妙真过来,见到两人时,面露笑意。 几人一会面后,柳氏便去看那桶里,见鱼并不多,便半埋怨道: “您看您这一番白费力气,提了这么多东西,就捞了这么两三条小鱼,不如我拿个竹篓,一下去恐怕捞起比这还多些。” 柳并舟欣喜于女儿身体恢复,但听她念叨,依旧故意露出头疼的神情: “我钓鱼是闲情,又非为了吃那一点鱼肉……” “我看您就是钓不了鱼,嘴硬而已。” 两父女斗着嘴,但彼此间的气氛却远较以前更加亲近。 两个少女相视一笑,悄悄离远了些。 待两个晚辈走后,柳氏安静的坐到了父亲身边,看着父亲垂钓,突然双手抱膝,问了一句: “爹,当年的应天书局上,您到底看到了什么?” 如今的她遭遇了这么多事,看法、观念早就改变,可当年的应天书局仍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此后影响了她很多年,使她一直耿耿于怀,却找不到机会与柳并舟提起。 以往问他时,他总是不说。 可小柳氏的早死仍是她心中过不去的坎,此时趁着四下无人,她思来想去,仍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 柳并舟半晌没有说话,柳氏以为他又和以往一样不肯提,正讪讪道: “算了,您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话虽这样说,她心中多少还有些不甘心。 柳并舟就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女儿: “我看到了守宁。” “……” 这个答案令得柳氏顿时一懵。 一直以来,她都在追寻这个答案,并为此困惑了很多年,此时答案终于从柳并舟口中说出的那一刹,她突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是说……” “当天应天书局上,我看到了守宁。” 柳并舟转回了头,目光落到水面上。 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清澈的河流之下可以看到水草的倒影。 “那一年,我看到了来自三十二年后的,将满十六岁的守宁,她向我带来了来自后世的消息。” 父女俩此时才终于将话说开,柳并舟的思绪陷入回忆之中: “她提到了你妹妹之死,妙真与庆春入神都……” “……此后的一些安排布置你也知道了。我看到了守宁,你说,我怎么能不撮合你与姚翝的姻缘?你有这样好的两个女儿,有一个老实敦厚的儿子,未来生活幸福,我能擅自破坏这些吗?” 一直以来极力试图探寻的真相摆在柳氏的面前,她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至于你妹妹,我也犹豫过,可是,我不能——” 除了私人原因,他无法舍弃苏妙真、苏庆春之外,一切历史走向还关系了大事。 “我不能乱了布局,河中孙氏的那位孙太太早知女儿一生境遇,最终心怀大义,而她却抑郁早逝,我不能那么自私——” “如果是你,你要怎么选择?”柳并舟问。 回程的路上,柳氏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她根本不用选择,在得知柳并舟应天书局上遇到的人是姚守宁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无比的理解父亲的选择,她甚至感到庆幸,为父亲曾经的‘固执’。 父女二人之间多年心结解开,柳氏的眉眼之间带着轻松之色。 此后帝都重建,神启帝在灾劫之中‘失踪’,少帝又跳城而死,神都城不能神龙无主,顾焕之在短暂的伤感之后,曾拜访过柳并舟,希望他能凭借着威望出山,主持大局。 柳并舟婉拒,长公主也无心帝位。 而儒派也因为张辅臣、柳并舟先后大显神通而开始逐渐冒头,挥去了妖邪压制的阴影之后,昔日受到压制的儒家学子开始纷纷展露头角。 “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温景随。他是你外祖父的入室弟子,本身年少有名。” 姚家中,养好了伤的世子坐在石椅旁边,手撑着下颌,偏头望着美丽的少女: “他师从大儒,父亲亦刚正不阿,当日因反对妖邪共存而死于我舅舅迫害。” 陆执提到温景随时,语气倒十分平静,可是他不时偷看姚守宁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稳。 他还有一个答案没有向姚守宁索寻,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总是有些忐忑。 “经历这些磨难后,他性格倒改变了许多,既不似当初其父一样固执古板,为人温文尔雅进退有度,也拥有了一部分拥趸,民间有一部分认为他有上人之姿。” 说完,他又补充道: “近来他应该也有这个心思,参与了很多书局应酬——” 世子说到这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讲了半天,并没有得到姚守宁的回应。 “守宁、守宁。” 他手撑着桌起身,俯到姚守宁的面前,盯着她看: “守宁!” 陆执突然凑近的脸令得姚守宁吓了一跳,她飞远的思绪逐渐拉回,听到世子一问,下意识的就答: “我在想‘书局’……” “什么?!” 世子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不由面色一变,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 “什么‘书局’?你竟然也要去参加‘书局’,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他心中胡思乱想:守宁是不是想趁机时机与姓温的见面? “你乱想些什么!” 姚守宁‘听’到他的心声,手掌有些发痒,想要伸手拍他,但最终只以手推他的脸,将他推回自己的位置,末了才解释着: “我说的‘书局’不是跟你想的书局有关——” “咦?”世子大惊失色: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怎么想的……” 姚守宁没有理他,而是接着道: “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我近来接到了我老师的提醒,我感觉——”她的脸上露出既憧憬又忐忑的神情: “我感觉,我的‘书局’已经快来了。” 这种事情她不知与谁分享,也不想与别人说太多,毕竟事关重大。 可她在见到陆执的那一刻,自然而然的便将这样的消息告知了他,说完之后逐渐有些兴奋: “你也知道的,这一年我实力进步很大。” ‘河神’之灾的起始与结束过程对她磨练极深,她与世子历练的过程淬炼了她的心境,与孟松云之间的因果亦成为了她的修行。 她的实力飞升,感觉到自己的‘书局’时代已经来临。 “世子,我要组建一场属于我的书局了。” 她毕竟年少,还不能像长者一样沉住气。 遇到这样的大事,既是开心、兴奋,又有些紧张忐忑: “你说我要邀请哪些人呢?” 她提到的是‘应天书局’! 世子反应过来这一点,顿时也为她开心不已。 传闻之中,由辩机一族主持的‘应天书局’即将在姚守宁的手上开启,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欢喜之后,鬼使神差的便回了一句: “反正不能是温景随……”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心虚,少女的目光明亮,仿佛能看透他因为嫉妒而阴暗扭曲的内心。 ‘看透?’ 世子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慌。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念头可能瞒不过姚守宁的眼睛。 辩机一族能窥探未来,掌控时光法则,他先前心中所想,仿佛都一一摊在姚守宁的面前…… 如果说姚守宁此时能察觉到他的想法,那么他自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的对她的喜欢,岂不是—— 世子一念及此,脸色红白交错,既惊且喜。 他的目光逐渐变化,紧紧的盯着姚守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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