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把这几个带上吧。”曹切不放心,“尤其是这小玩意,你们上次说太大,我这次专门改良了。” 他手掌心里有巴掌大的一对子午鸳鸯钺。 “我改小了。”他猛然一掷,当一声,那子午鸳鸯钺嵌入石头里,戳的很深。 李妍微微蹙眉:“曹切,不是我不想带,这东西带不进去啊。裴应春鸡贼的厉害,他让我只身赴宴,就是让我走皇城城门,接受搜身盘查,然后再进去,身上什么利刃都带不了。” “啊?”曹切像是后知后觉,“那……那大小姐您在这磨剑干什么啊?” 李妍抿嘴:“……我心里不踏实。” 曹切懂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就不能藏在衣裳里,放在马车里?或者是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进去?” 李妍停下手里的动作,苦涩一笑:“曹大掌柜,你想想看,在皇族亲办的宫宴上,我,站在百官面前,当着圣上和太子的面,刺啦一声拔出长剑,你猜猜下一步会怎么样?” “啊……大小姐绝无活着回来的可能。”曹切了然,“我懂了,谁先拔剑谁死!” “没错。”李妍舒口气,“虽然不知道裴应春在想什么,但他应该会逼我先拔剑,这样我就成了乱臣贼子,成了妄图弑君的大罪人。他杀我便是名正言顺,杀我的时候顺便不小心误伤皇帝,再误伤太子……” 李妍笑了:“这老家伙的招数真是狠毒啊。” “可您不是说,太子是假的?”曹切追问。 “对啊,假的。”李妍咂嘴,“‘误伤’起来根本不心疼。” “可是……大小姐,您就没想过真太子在何处?这么长时间,到底是谁给你的回信?”曹切越发担忧起来,“这怎么看,都是个陷阱啊。” “陷阱又有什么办法?”李妍笑了,“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时间追查真太子的去向了。” 她望着飘落的小雪,落寞道:“我不关心真太子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我和我爹不一样,我今晚只要救出沈寒舟,明日一早,我们就回青州。这该死的京城,这辈子再也不来了。” 傍晚时,原本越好假扮沈寒舟的柳青青没来。 但他之前为李妍参加宫宴量身定做的衣裳,由兰花门门人亲手送到了小院子里。 “我们掌门前日夜里伤了风寒,至今卧床不起,今日怕是帮不上大小姐了。但我们掌门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和兰花门都站在千门身边。” 李妍两手接过衣裳,感激道:“劳烦代为转告柳掌门,让他安心养病。” 李妍看着手里那件和沈寒舟一样的黑色外衫,她微微一笑。 “曹切,把你那个子午鸳鸯钺拿来,我想到怎么带进去了。” 第259章 心酸 大晋至今两百四十余年,每到除夕,皇族便会在太极殿上设宴,彰显皇恩浩荡,体恤官员家眷,同贺新春。 “裴太师,真不行。” 傍晚时分,乔七命揣着手缩着脖子,“您也见了,圣上龙体欠安,真的没法去。” 裴应春站在棉帘前,探头瞧一眼,故作悲情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乔七命附和着摇摇头,也是满脸悲苦。 紫宸殿偏殿里不少太医进进出出,脸上皆写满悲伤,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偏殿里那位的情况,应该是非常糟糕。 裴应春想了想,扯着乔七命的手腕,往一旁角落里挪了几步,趁人不备,转到屏风后。 “乔太医……你入京也已有半年,朝野局势也应该看得差不多了。” 他虽然说得平稳和缓,但那声音里带着上位者的压迫,让乔七命不自觉地生出些害怕的情绪。 裴应春对他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甚是满意,他稍稍回眸,见无人注意到他们俩,这才继续说:“老朽年纪大了,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消息。你给老朽透个底,圣上这……” 他言至于此,收了声音等着乔七命接话。 乔七命抿嘴,半晌拱手行礼:“太师,您也知道我是江湖庸医,半路才到太医院的,我先问问,要是那个啥……是吧,那个我能不能全身而退?” 闻言,裴应春挑眉。 他就喜欢这种纯粹的利益关系,踏实,安稳。 他伸手虚扶乔七命一把,笑着说:“乔太医多虑了,你已经尽力了不是?” 乔七命尬笑一声,压着声音,小声问:“依太师之见,还有多久?” 裴应春望着他,打量几分,忽然笑出了声。 “我可太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了。”裴应春边说,边从袖口里拿出一小瓶,“那不如,就这一两日?” 乔七命看看他手心里的小瓶子,又看看四周。 他伸手,悄无声息地将瓶子捏在手里,点了下头。 裴应春喜上眉梢,拍了拍乔七命的肩膀,转身离开。 那瓶子上什么字样都没有。 甚至连瓶子都是廉价货,像是夜市上随便买来的。 乔七命握在手里,待裴应春走远,他和偏殿里的太医们一通寒暄,让他们先去太极殿上同自家家眷露个脸,之后再回来。 一众人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没多久,偏殿里没剩下几个人。 乔七命这才掀开棉帘,迈进偏殿中。 宋齐躺在床上始终没醒。 萧白站在一旁,愁容满面。 乔七命走到他身前,展开手心,小声说:“萧公公,有这个,能定裴家的罪么?” 萧白一愣。 他忙捏着瓶子,上下左右瞧了一个遍,更惆怅了:“这怎么定啊,这瓶子上也没写着‘来自裴家’……他什么时候给你的啊,我一直盯着怎么硬是没瞧见呢?” “那狗贼把我拽到屏风后头去了。”乔七命说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忽然,长榻上的宋齐开口道:“乔爱卿,你骂得轻一些,朕听着吵。” “啊?”乔七命一头雾水,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句骂人了。 宋齐慢慢坐起来,他望着飘雪的天空,半晌道:“更衣。”他伸了个懒腰,“按照那兔崽子的话装了大半个月的将死之躯,都快把朕装懒了。” 萧白颔首道了一声“诺”,退了几步,准备衣裳去了。 乔七命看着宋齐,许久才开口:“圣上,是不是装的,你我最清楚。” “不。”宋齐慢慢起身,“朕自己的身体,只有朕自己清楚。” 眼见拦不住,乔七命有些急:“您现在去没用啊,那老家伙给了这么一瓶玩意,根本算不上罪证。” 听到这话,宋齐格外惊讶地望着他:“……还要什么罪证?” 说完,他又“哦”了一声:“朕忘了,你不知道。” 他扶着长榻边的龙头,咳咳几声,之后喘息道:“裴应春那浑蛋玩意,绑架太子,还对太子用私刑……他今晚死定了。” 却见乔七命愣在原地,当即脸白如纸。 反倒是宋齐乐呵呵地笑了:“别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他道,“你跟朕走一趟,朕还有事要办。” 落雪的傍晚,天空灰蒙蒙一片。 李妍坐在院子里,杜二娘拿着一根皮线在子午鸳鸯钺缠绕了好几次,终于做好了一块造型诡异的腰佩。 她看着已经换好衣裳的李妍,忍不住道:“大小姐,这能行么?曹切把这鸳鸯钺的十三个刀刃面磨得蹭光瓦亮的,我那皮绳感觉也撑不了太久就会割破啊。” 李妍拎起来看了看。 杜二娘的手工果然是飞龙商行的招牌之一,就算是临时做的小玩意,也挑不出毛病。 为了掩盖子午鸳鸯钺的四尖九刃,她十分贴心地搞出个“桃子”造型,任谁看过去都是飞龙商行的新品。 李妍很满意:“只要能骗过守门卫兵的眼睛就行,等入宫之后,我会把它取下来藏到腰间。” 她拍了拍自己的腰封:“这可是我让柳青青特制的,内里有锁子甲,什么东西都戳不穿。” 将子午鸳鸯钺挂在腰上,李妍看一眼众人。 那些眼睛里有担心,有忧愁。 她故作轻松,笑着说:“别担心。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众人一滞,齐声唤道:“大小姐。” 李妍抬手,示意他们不用多言。 她微笑转身,一身罗裙翩然。 “大小姐。”曹切道。 她顿了下脚,诧异回眸。 就见曹切的手微微颤抖,他两手抱拳,带着众人深鞠一躬:“……早些回来,杜二娘今年的饺子,包的是大小姐最爱吃的馅。” 李妍心神俱震,一股悲壮感油然而生。 她抿嘴,深吸一口气,仍旧笑着道:“好,我一定早回。” 李妍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从小院子里迈过门槛,刚走两步,一眼望见门前众人。 江湖上的消息果然是快的。 彭兴州腿脚不便,却也赶在除夕这天,从青州来了花市。他一身盗门掌门服,身后站着林建安与林夫人,就连许久不见的云川也来了。 除此之外,嫌少穿上门派衣着的兰花门门人,还有机关门的欧阳文,以及蛊门小当家,都站在她那不大的院子外。 再往外看去,竟然还有江湖上其他名门正派的身影。 曹切日日念叨的唐门,乃至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明教,崆峒派,峨眉派…… 居然密密麻麻站了四五十人。 彭兴州咳嗽了一声,他仍旧怀抱着自己的紫铜香炉,尬笑道:“那个,我们都是来吃杜二娘的饺子的。” 他不说还好。 一说话,李妍便觉得有些心酸了。 第260章 大多如此 “李相虽是下八门出身,但他所作所为,我们有目共睹。” 华山派弟子先开了口。 “如今李氏有难,华山派不愿意做缩头乌龟,愿与千门李氏并肩而战。” “对!并肩而战!” 一呼百应,小小的花市响起一阵阵声浪。 李妍站在正中,望着每个愿意和她并肩而战的人,鼻头发酸。 “实不相瞒,李相推行新政前,峨眉派其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他拉了峨眉派一把,我们才能走到现在。”峨眉派道,“如今千门有难,峨眉派也不愿意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别的不说,如果没有李相‘不问出身,人人皆可从商兴业’的新政,我们这群只会打打杀杀的家伙,早就入山成匪了。” “没有李相的曲楼,我们家少主也不可能被官爷重用,如今他们联手推行改革,我们门派很多人都能吃上面窝窝了。” “没有李相,大晋还在打仗呢!” “咱们这些人,都得上战场去。” 李妍听着他们的诉说,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仿佛看到了那个功名半纸,风雪千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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