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一声,博古架上的玉石器皿顷刻间摔了个粉碎。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间,大口喘气。 “不扶持于田!不给她银子让她去当大晋的代理人,我们拿什么跟大魏斗!靠自己的脑袋么!?” “父亲息怒。”裴原这才进屋,他扫一眼满地狼藉,抬脚越过。 “一群目光短浅的废物!”裴应春不解气,咣咣咣,猛拍檀木桌。 本来,裴应春是准备借着西域圣石,不通过国库,给于田一笔银子,一来能不动国库,让于田对大晋称臣,功劳极大。 二来还能让百姓都穷起来,把李清风十几年的基业毁掉一半,他舒坦。 结果半路有个才多此一举的蠢才丁高就算了,还冒出来个不讲规矩的华山派。 再凑上把邀功听称赞看得比命都重要的青州知州,三方凑一起,硬是把圣石的老底都揭干净了。 这下,交易不成,他得罪于田女王不说,还得硬着头皮收拾残局。 一盘棋全都毁了。 “这群昏官懂个屁!百姓把银子拿在手里,纯粹就是浪费。他们只会吃喝拉撒,享乐奢靡,什么用都没有。本就应该把银子都收上来,成为国库资产,让大晋的铁骑征服天下!让”他站在书房中,吹胡子瞪眼,“这浅显的道理,那该死的李清风不明白,他带出来的这群傻子,也一样不明白!” 裴应春怒斥:“都是废物!” 第139章 十几年的交情 裴应春火气上头时六亲不认。 他抓起笔架,一把砸在裴原身上。 听着玉石落地,摔成碎片的声音,他心头怒火才算是平复几分。 裴原早已经习惯。 他不动声色,蹲下身,一块一块捡起来。 “你盯着点那个丁高,他要是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裴应春拿起桌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做干净点,别让人抓了你的尾巴。” 裴原起身:“我知道了。” 他手里抱着一把碎片,退出了书房。 女宅被连根拔起,裴应春并不心疼。 他对丁高宽容,完全是因为丁高手里有江湖杀门几十精锐。 用那点银子就能让这群人为他所用,简直是太便宜。 比起裴应春,苦不堪言的人远在千里之外。 梅开言实在是坐不住了,一大早,投重金包了整个海西楼。 他一个人坐在大堂正中的桌前,脸色糟糕透顶。 李妍站在一旁,隔着窗户缝瞧了一眼,“嘶”了一声:“他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呢?” 沈寒舟看看李妍,再看看梅开言的侧颜,轻笑:“华山派不是傻子。” “哦!” 他这么一说,李妍登时就明白了。 她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道:“他华山派,关我什么事?” 曹切在一旁补刀:“华山派应该不会喊我在路口放风。” 李妍无语,回头看看身后两人,想了片刻,振一把衣袖:“我去会会他。” 自打于北和承东起程前往阳关,她就不再穿女装了。 成衣铺子新送来的衣裳里,除了有沈寒舟那一件被埋在女宅隧道里的黑衣,还有几身明显是比着李妍的身段做的衣裳。 原本曹切还劝过,好端端一个姑娘家,穿什么男装啊。 可沈寒舟说,两个暗卫都不在,若是穿那水袖翩然的样子,再遇上什么事,拔剑都不利索。 他这才闭嘴作罢。 眼下,看着李妍后腰别着把折扇,一副纨绔逍遥的模样,曹切忍不住叹口气,嘟囔道:“穿成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啊!” 沈寒舟愣了下。 他望向曹切,沉默片刻才又问:“曹大掌柜,寒舟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曹掌柜,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 曹切眨了眨眼:“沈账房直言便是,只要是我知道的,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在他眼里,沈寒舟眉清目秀,气质翩然,像极了当年的李清风。 若是能拉拢过来,或者能让大小姐把他收入帐中择为良婿,那他以后九泉之下见到李清风时,都得先放一挂鞭炮,好好报喜。 沈寒舟不知曹切所想,只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越发殷切,戳得他有些发毛。 “寒舟想问,李妍母亲沈玉兰来青州之前,可有身孕?” 曹切愣住,脑海里万千思绪打了结。 他没明白沈寒舟什么意思:“这……沈账房问这个……” “哦。”沈寒舟拱手,“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问李妍是不是有个哥哥。” 这下,曹切更迷茫了。 他垂眸回忆很久,才开口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当年夫人乃是京城沈侯爷的嫡女,在嫁到青州之前,她曾有一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他挠一挠鬓角,惆怅道,“当时老爷也是沈账房这个年纪,去京城游玩,我那时留在青州辅佐太老爷,跟去的是平南与苏西两位暗卫。” 沈寒舟点头,他一手背在身后,目光始终落在李妍的背影上:“……平南与苏西两位,现在何处?” 曹切道:“老爷去世之后,两人悲痛不已,从此封剑。大小姐深知两人对老爷忠心耿耿,便没有强求他们留下,给了他们新身份,送两人出了青州。现在身在何处,确实不清楚。” 沈寒舟仍旧望着李妍,看着她坐在梅开言正对面,自顾自倒一盏茶。 “这样啊……”他悠悠道,低下头思量片刻,“若是有两人的消息,劳烦曹大掌柜与我知会一声。” 曹切不解,“啊”一声眨了眨眼,拱手道:“好。” 至此,沈寒舟才拨开手中扇片,推开侧门门扉,踱步上前。 正堂中,李妍将茶水推到梅开言面前,恭敬道:“怎么有空来海西楼?” 梅开言望着她,脸上写着“明知故问”。 可李妍不接茬,眼神根本不往他脸上落,逼得梅开言只能冷声反问:“李庄主不知?” 李妍接过小二端上的一盘花生米,眼神无比清澈。 她摇头:“不知。” 这问题问得十分没有水平。 难不成他还在期待有人能不打自招,点头说闯祸的就是自己? 怕不是在做梦啊! 梅开言抿嘴,脸上有些挂不住,仿佛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来海西楼是他执意而为,来之前就先被林建安嘲讽了一遍,说他要是能从李妍嘴里问出肯定的回答来,林建安的林字反过来写。 他不信,左思右想,觉得怎么也得来一趟。 果不其然,李清风的女儿比李清风更有匪气。 应该是吃了秤砣才出生的,就算知道他与李清风交好,也一点不准备对他松口。 梅开言没办法,只能语重心长同她掰扯起当中的利害关系:“女宅背后看似是丁高,实则是裴应春。你伤了黎仲,惹怒丁高就算了,又拔了女宅,裴应春不对你下手才怪。” 李妍剥开一颗花生米,满脸写着惊讶:“关我什么事?” 梅开言一顿。 “满天下都知道是华山派内门弟子做好事不留名,乃英雄壮举,江湖名门正派的典范。朝廷赏赐的匾额都抬过去了,这莫须有的一顶帽子扣在李妍头上,怕是不妥吧?” 对,这就是梅开言没理的地方。 李妍这回做得天衣无缝。 江湖人都讲究名誉,这么大的利国利民的好事,换了别的门派遇上,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满天下都知道自己要干大事了。 所以当华山派的告示贴得满青州都是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华山派是假的。 以至于华山派自己都一头雾水,到处打听是哪位长老干了这么大的好事。 梅开言揉着额头:“你至少得给我个名字吧。” 李妍嘴里嚼着花生米,挑眉看他。 “天上掉下这么大的功绩,华山派到处打听是哪位长老干的,我整日被人堵着门追问。”他长叹一息,“看在我和你爹十几年的交情上,犯不着把我推到最前面去承受各方压力啊?” 梅开言着实无奈:“丁高追着我问了那么久,我都帮你扛下来了,你不是也照顾一下我们烽火楼啊?” 第140章 天下最傻的决定 别的话都是虚的,只有这一句是真的。 李妍一边剥花生米,一边点头:“所以我说,是‘不知道’做的。” 梅开言依然没听明白。 他眉头紧皱,看着故人之女,想发火又发不起来。 当年他们四个人在青州一起度过数年时光。 除了柳青青年纪太小,当成弟弟对待,其他三个都曾说,如果往后有孩子,定个娃娃亲。 结果后来,最早娶妻生子的梅开言,家里添了两个儿子。 当李妍出生时,他可不比李清风的开心少。 只是那时候,李清风说什么也不认娃娃亲这茬事儿了,整天抱着不松手,生怕被人抢了。 可以说,李妍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屈指可数,继承家业之后更是难得见一面,但李妍的消息从来没断过。 “华山派有一位前辈,名叫‘不知道’,七八年前他游历江湖去了,至今下落不明。”李妍悠悠开口,“你告诉华山派是‘不知道’做的就好。” 梅开言一滞:“……那华山派要是去找了呢?” 李妍挑眉:“连盗门都没找到的人,等华山派找出来,怕是百年之后了。”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梅开言这才点了下头:“好。” 李妍剥着花生,没抬头:“梅楼主为什么要帮李妍?”她问得直接,“你管理整个黑市,丢掉女宅势必会落下口实,如果再不对丁高示好,梅楼主恐怕自身难保。”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如果说她把女宅连根拔起,是戳了裴应春的肺管子,那梅开言算半个帮凶,裴应春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说到这,沈寒舟从外走来,他一袭白衣翩然,颇有公子风范。 他略提衣摆,摇着扇子,站在李妍身后。 梅开言不知沈寒舟是何意,话头卡住,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直到李妍剥了小半碟花生米,推到他面前:“沈寒舟是自己人,但言无妨。” 梅开言望着那一小碟花生米,这才慢慢开口:“自身难保,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他看着李妍,“还记得那日我对你说,我留在黑市,是因为你爹的愿景么?” 李妍记得,她道:“要不费一兵一卒,再过十年,让江湖无匪,天下无匪。” “正是。”梅开言点头,“如今黑市,你看着像是传说中那个满街歹徒贼人,假货遍地,乞丐无数的黑市么?” “……”李妍没说话。 大概十五年前,她小时候,黑市还是很危险的地方。 被人摸走荷包,亦或者有人当街群殴,都是常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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