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很轻,唯独细听时能察觉到一点落寞,时瑾初也想起她的病,他唇角的幅度稍许地抹平。 时瑾初又重新低头去看她,这次没有了旖旎心思,他看她的眉、她的唇和她的脸,她入宫后,其实气色好了许多,或许是太医院一直补药未停,她初来时,消瘦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刮走,下颌也尖细,脸色时常透着苍白,如今脸颊饱满水嫩,也能瞧出些许绯色。 许久,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淡声: “这次去围场,你若觉得喜欢,朕教你。” 邰谙窈轻颤杏眼:“……嫔妾怕给你们添麻烦。” 一不小心就破坏了气氛,人人都觉得她晦气,她也会嫌烦。 时瑾初听出了什么,他垂下眼看了她许久,他问: “杳杳想不想学?” 邰谙窈沉默下来,病久的人,总是向往外间的自由自在,没人会乐意一直被迫安静。 时瑾初抵着她的手,他语气淡淡地说:“太医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想学便学,没人会觉得你是个麻烦。” 邰谙窈偏头看他,许久,她抬起下颌,轻哼了声: “只怕皇上到时候会忙得没时间教嫔妾。” 她藏了点情绪,又骄矜起来,时瑾初捏了捏她的脸,觉得她还是这样好。 脾气坏点,也比她恹恹地提不起精神的好。 时瑾初颔首,顺着她的话,不紧不慢地轻挑眉: “你说的也是,朕公务繁忙,未必有时间教你。” 怀中人立时瞪圆了杏眸,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她憋了许久,半晌,憋出一句: “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时瑾初没再理她,双指并拢弯曲,敲了敲她额头,冲一旁卧榻略颔首,轻描淡写:“时间还早,去睡会儿。” 邰谙窈捂住额头,瘪着唇看向他。 小模样格外可怜。 但时瑾初郎心如铁,半点没有动容,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邰谙窈知道他是不会再给她保证了,立时恹恹地耷拉下眸眼,一点点地挪到了卧榻休息。 时瑾初没理会她的装模作样。 他什么时候骗过她?偏她还要质疑他一下。 一到卧榻,其实邰谙窈就想不起什么了,她昨日睡得晚,今日又早起去坤宁宫请安,后来就赶着出宫,的确困倦得紧。 时瑾初伏案处理奏折,听见身后呼吸渐渐平缓,他转头朝后看了一眼,或是许久,又或是片刻,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张德恭进来奉茶,刚要说话,就见他抬起头瞥过来一眼,张德恭立即噤声,看见卧榻上睡着的仪嫔,他心底有点愕然,遂顿,他不敢多想,小心地放轻了动作。 ******** 銮驾外,一同伴驾随行的妃嫔都各自坐在马车中。 云贵嫔冷着脸,马车内气氛十分凝固,雅杏想劝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能说出什么话。 这次伴驾的妃嫔中,论位份是敬妃最高,但众人皆知敬妃的尊贵是从何而来,至于杜婕妤仗着资历升上来的位份,自然不如云贵嫔这种靠着家世和恩宠升上来的位份唬人,同位份的徐贵嫔,云贵嫔也没放在眼中。 云贵嫔也是第一次伴驾出宫,她在出宫前,特意打听过往年秋狩的消息。 在前往围场的途中,圣上不一定会让人伴驾,若是召人陪同,往年都常常是召良妃伴驾,后来有了赵修容,也偶尔会是赵修容。 这次良妃娘娘和赵修容都没来,云贵嫔以为这个人选会落在她身上。 谁知道圣上连面都没露,就直接让人请了邰谙窈过去?! 云贵嫔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她心底忍不住地酸涩和难受,她比邰谙窈早入宫一年,而邰谙窈的位份已经和她相差无几。 说是她位份比邰谙窈高,但邰谙窈还有封号在,一时也论不清是谁更尊贵一点。 最重要的是,这宫中除了良妃娘娘和敬妃娘娘,也只有邰谙窈有封号在身,稀少就代表了贵重。 敬妃孕有皇长子和小公主,再有尊荣也是理所当然,良妃的妃位和封号也是今年查出有孕后才得来的,唯独一个邰谙窈,她一入宫就有了封号,这是凭什么?! 云贵嫔掐紧了手心,她冷声吩咐: “盯着圣驾,仪嫔出来时,立刻告诉我!” 前往围场的途中不是一路不停的,偶尔也会停下来休整,但叫云贵嫔失望的是,直到快到围场,邰谙窈也没能从銮驾上下来。 将近傍晚,众人终于到了围场,四周布置好了营帐,妃嫔的帐篷和圣上离得不远。 邰谙窈睡了许久,她被叫醒时,还有点糊涂,她艰难地睁开眼,就看见了时瑾初,理智立时回拢,她眨了眨杏眸,瓮声瓮气道: “到了么?” 时瑾初“嗯”了一声,召人端来水盆和帛巾,替她洗漱:“清醒一下,再下去。” 外间朝臣都在等,时瑾初交代了一番,就先下了銮驾。 云贵嫔下了马车,就不由自主地看向銮驾,等看见时瑾初下来,依旧不见邰谙窈的身影时,她眸底情绪又冷了些许。 敬妃扫了一眼她的神情,也不觉得意外,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皇上只有一人,恩宠不会平白变多,利益也只有那么点,邰谙窈越显眼,越招人嫉恨。 有宫人过来,恭敬地低声: “各位主子,你们的帐篷在后面,请跟着奴才来。” 杜婕妤好心态地要跟上前去,就听云贵嫔淡淡道:“仪嫔还没来。” 杜婕妤和徐贵嫔对视一眼,心底都有点苦笑,她们只是出来散散心,一点也不想参与到云贵嫔和仪嫔的争斗中。 周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 “她没来就没来,还让我们等她不成?” 她不是傻子,也知道云贵嫔和仪嫔的龃龉,但关她什么事? 云贵嫔冷眼看向周嫔,周嫔可不怵她,她还准备趁着天色未彻底暗下去时,去挑匹好马呢,可没时间在这儿和云贵嫔折腾,她直接道: “云贵嫔想等仪嫔一起,自己等着就是,可别拉着嫔妾们一起。” 这次出来的妃嫔,也只有周嫔和仪嫔位份比云贵嫔低,周嫔惯来是个炮竹的性子,仪嫔恩宠也和云贵嫔不相上下,云贵嫔想耍威风,也得看有没有人乐意搭理。 周嫔撂下这句话,不管云贵嫔有些青白的脸,冲着敬妃等人服了服身子: “娘娘,咱们快走吧,待会天都要黑了。” 敬妃掩住唇笑了笑:“你啊,还是这么急性子。” 没人在乎周嫔对云贵嫔的不敬,敬妃仿佛只听见了周嫔的一声催促: “时辰是不早了,各自都回去吧。” 杜婕妤和徐贵嫔都没意见,彼此对视一眼,跟着敬妃娘娘一起转身离开。 云贵嫔僵硬着身子,她站在原地许久,见其余人当真不管她后,差点气得红了眼。 她只觉得邰谙窈和她犯冲,从邰谙窈入宫后,她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雅杏也哑声,许久,她才低下了头: “主子,咱们也回去吧。” 四周都有禁军,适才的一番吵闹,已经叫人看了笑话。 云贵嫔僵直了身子,没有拒绝,被她扶着朝敬妃她们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四周没了人,她的情绪也终于冷静下来。 一个周嫔,仗着家世不菲,居然也敢和她呛声? 她低声忍不住冷讽:“别人怵她周家,对她忍让三分,她当真觉得她是个人物了。” 周家在文人中是有一番根基地位,但她一入宫就能拔得头筹,自然也是家世起到了作用,她祖父是三朝元老,父亲也是官任三品,兄长更是担任天子近臣,她还不曾把周嫔放在眼底。 云贵嫔闭了闭眼,她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凉意: “哥哥应该也来了围场,待回去后,你替我给哥哥传个口信。” 围场比宫中的规矩要宽松得多,像是云贵嫔,家中有人在京中做官,也有机会来秋狩的,也能难得地见一次家人。 云贵嫔低声说了什么,雅杏愕然,她有点不安:“主子三思啊!” 云贵嫔脸色沉了下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便只能忍着?!” 雅杏倏地噤声。 闻言,她就知道她劝不住主子了,心底再多的担忧,她也只能应下。 邰谙窈收拾了一番,不由得晚了点,但她一下銮驾,就知道了周嫔和云贵嫔的口角。 邰谙窈轻挑了下眉,她有点纳闷: “我记得,我才入宫时,云贵嫔没有这么沉不住气。” 秋鸣低声:“奴婢也不知道,或许是受了刺激?” 邰谙窈掩住杏眸中的狐疑,刺激? 她没入宫时,良妃和赵修容的恩宠也是赫赫有名,那时的云贵嫔都能按捺住性子,怎么偏到她身上,就变成了这样? 她们被宫人领到帐篷中,她的帐篷离时瑾初不远不近,邰谙窈朝四周看了一眼,宫人有眼力见地替她介绍。 邰谙窈这才知道,她的帐篷在众位妃嫔中和时瑾初的帐篷离得应当算是最近的。 她有点讶然,这是谁安排的位置? 可惜,没有人能给她解惑。 围场有林子,也有一条溪流,等汇聚到营地时,就成了片湖泊,水色清澈倒映着蓝天,如今日色暗下来,又飘了点湖绿色,煞是好看。 帐篷不小,里面能摆下床榻,提花帘隔开内室,外间有一张小榻,应当是给宫人守夜用,除此外,还有圆桌和数个凳子,从宫中带来的东西琳琅地摆在帐篷内一侧,五脏俱全。 绥锦见她睡了一路,也猜到她不会再困,待东西收拾好后,提议道: “奴婢见围场内的风景尚好,不如主子出去转转?” 邰谙窈也正是精神,她没有拒绝,杏眸弯弯: “好。” 她这次出来没有带小松子,而是将小松子留在宫中看守,而且,邰谙窈眸中闪过一点晦暗,她离宫的这段时间,宫中也许会很热闹,闻乐苑没有人在可不行。 秋鸣从外面进来,恰好听见她和绥锦的对话,眼睛一亮: “奴婢来时,听说周嫔去挑选明日要骑的马了,主子要不要也去一趟,免得好的都被挑走了。” 邰谙窈和绥锦被她这话逗得想笑。 宫中挑出来给她们这些妃嫔的马驹惯来都是最好的,也是最温顺的,自然没有被挑剩下的就是最差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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