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恐惧的对象不是被抓的刺客,分明是他。 这个结论让谢廷安心里有些不舒服。 一想到她方才避之不及的动作和眼神,他不由双眉轻蹙。 会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是他动手之际太过狠厉?还是他眉梢的血迹令她恐惧? “夫君,我现下手还发软,恐怕不能再练了,我想回房去歇一会儿。”江明薇抬眸,软语同他商量。 谢廷安略一颔首,极好说话的模样:“嗯,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行。”江明薇扯一扯嘴角,转身回了厢房。 她刚一转身,谢廷安脸上的笑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江明薇进厢房后,他抬手令一女暗卫上前,低声吩咐几句。 暗卫面露惊讶之色:“督主?” “嗯?”谢廷安冷眸微眯。 暗卫立时应声:“是。” 谢宅有一个暗室,平时房门紧闭。 今天刺客上门行刺,谢廷安便命人将其暂时关押在暗室。 少不得要动一番私刑。 天还没黑,暗室便点亮了灯。 刺客手足被缚,满脸血污,看起来狼狈极了。 一眼看到谢廷安进来,刺客本要破口大骂,无奈嘴巴被堵,说不出话,只能怒目而视。 “督主,不是原本的裁缝,是易容假扮的。”下属几步走至谢廷安身边,低声禀报,“是个男的。” “是么?有意思。”谢廷安口中这么说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们这样堵着他的嘴,何时能招?” 下属挠了挠头,讪讪地道:“这不是怕他满口污言秽语脏了督主的耳朵吗?” 谢廷安嗤的一声轻笑,横了下属一眼:“快一点,天黑之前我要答案。” “是。” 暗室中充满血腥味,谢廷安并未久待。略停留一会儿,他就起身离去。 管家纪叔站在院中,额上冷汗涔涔,懊悔又后怕,不停地请罪:“公子,小的实在是不知道,那也是家百年老店,没想到会……还好公子和夫人没事。如果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有何面目去见老爷夫人?” “对方易容假扮,也不怪你识人不清。”谢廷安对他倒是十分客气,“下次注意就是。” 纪管家擦拭了一下眼角。 谢廷安又补充道:“不过现在不比以前,以后多多留心,别让夫人面临危险。” “是!”纪管家登时精神一震。 公子不担心自己安危,但会挂念夫人,唯恐夫人受到伤害。 “最近是多事之秋,你也多上点心。”谢廷安说到后面,语气已不自觉变得严厉。 纪管家立刻躬身回复:“是,谨遵公子吩咐。” 谢廷安挥一挥手,令纪管家退下,他则缓步走向厢房。 —— 江明薇一回到厢房,便觉得身上力气消失殆尽。 她背靠着房门,惊觉后背尽是冷汗,贴身的里衣已然湿透。 过得好一会儿,她才稍微恢复一些力气,颤着手将房门闩上,一步一步走至梳妆台边。 目光无意间望向镜子,打磨光滑的铜镜里映出她那张苍白的脸。 江明薇阖了阖眼睛,心脏砰砰直跳,心思却越发清明。 在这将近半年的时光里,其实他身上的古怪之处并不少。 只是她想当然地以为,他做了太监,身体残缺所以性情大变,他们中间又相隔九年。 连她自己都有不小的变化,何况是他呢? 可如果现在的“阿行哥”是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 江明薇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猜测,便是当年的谢家二郎谢止。 孪生兄弟,容貌相仿。 但是很快,她就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谢二郎在九年前就死了,又怎会顶替阿行哥呢? 再说,如果现在的“阿行哥”是假的,那真正的阿行哥呢?他到哪里去了? 她心头惶惶,身体不自觉地轻颤。 正自出神,房门被人轻推了一下,但没推开。 江明薇一个激灵,忙高声问:“谁啊?” “是我。”门外响起谢廷安的声音。 他这次甚是客气,没直接破门而入。 江明薇定了定神:“是你啊,夫君,你稍等一下,我正在梳妆呢。” 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内心却冷静得可怕。 对着镜子,她快速整理一下头发,又打开妆奁,在脸上薄薄敷了一层脂粉,又给唇上抹了点口脂。 镜中女子容色绮丽,不见异常。 深吸一口气,江明薇才去开门。 房门打开,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谢廷安。 四目相对,他眼神略动了一动。 江明薇莞尔一笑:“我涂了一点口脂,好看么?” 说这话时,她脸上流露出一点局促和娇羞。 “好看。”谢廷安评价一句,目光沉沉。 她不对劲儿。 这个念头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 尽管她薄施脂粉,看起来羞涩艳丽,但他依然能察觉到异样之处。 她不是心血来潮去试口脂,而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所以,她是有心事不想让他知道? 如果不是很笃定刺客与她无关,谢廷安几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了。 “夫君,你找我做什么?”江明薇柔柔一笑。 谢廷安眉梢轻挑:“第二式不想学了?” “我有些累呢,改天再学好不好?”江明薇轻声央求,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她现下思绪乱糟糟的,实在没心情。 “那行,陪我去书房练会字吧。”谢廷安再次提议。 江明薇有点犯难,拒绝了第一次之后,不好再拒绝第二次。 她也怕一味拒绝,会惹恼对方。 于是,略一犹豫,她点了点头:“好。” 这是江明薇第二次走进书房。 重回故地,上次在书房发生的事情不自觉浮上心头。 江明薇皱一皱眉,有几分神思不属。 两人成婚将近半年,他并未真的为难过她,且近来对她远胜从前。 这让她有些恍惚。 但很快,她便又心中一凛。如果连他的身份都是假的,那怎么就能断定他待她一定是真心呢? 思及此,她胸口闷闷的,极不舒服。 可她必须得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书架上有书,你可以取一本看看。”谢廷安瞥她一眼,在桌前坐下。 “哦,好的。”江明薇答应一声,视线落在书架上。 他平日里不经常回家,书房里的书倒挺齐全。 江明薇随意抽出一本,翻了几页。 谢廷安低头研墨,动作优雅而缓慢。 书房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偶尔的翻书声和磨墨的声响。 谢廷安写了一页字后,冲江明薇招一招手:“薇薇,过来,你写几个字我看看。” “好。”江明薇不欲引起他的怀疑,温柔答应一声,缓缓走至他身边,略微平复心情,接过他手中的笔,蘸了墨汁,在白纸上写字。 可能是有心事的缘故,她提起笔,落下的是“阿行”二字。 刚写得两个字后,江明薇心头一跳,感觉不妥,但要修改,又显得刻意。正踌躇之际,一滴墨汁落在洁白的纸上。 谢廷安眉峰轻笼:“脏了,换一张。” “嗯。”江明薇从善如流,重新换一张纸,这次写的是“清和巷”、“江记”等字样。 突然,她脊背一僵,是谢廷安站在了她身后,他右手伸出,虚虚握着她执笔的手,低声评价:“笔锋有些弱。” 江明薇心里一慌,手上不由自主地用力,在纸上重重划了一笔。 她试图补救,却不小心把蘸了墨汁的笔尖划在了他手上。 “啊!”江明薇低呼一声。 谢廷安有些微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薇薇,你在怕我。” 不是猜测,是笃定。 “我,我不是怕你,我是今天有点累,也有点心不在焉。你离我太近了嘛,我有点点不自在。我帮你擦洗一下。”江明薇从他怀中溜出,取出手帕要帮他擦拭虎口的墨汁。 谢廷安眼眸微垂,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却并未阻止她帮忙擦拭墨汁的动作。 ——尽管他自己清洗可能更方便。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 “没有啊。”江明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她拿着巾帕,轻轻擦拭掉他虎口的墨汁。 这并不是多复杂的事情,可是只擦一下还真擦不干净。 想来用清水洗涤,效果会更好一些。 谢廷安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为了证明自己很正常,江明薇甚至还将他的手给翻过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以示亲近。 他的虎口处有一层薄茧。 这也正常。 电光石火之间,江明薇回忆起一件童年旧事。 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阿行哥,她想,或许可以验证一下。 江明薇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砰砰砰,似乎就在耳畔,以至于连她说出口的声音都仿佛变轻了许多:“咦,你的手好大啊……” 江明薇状似认真打量着他的手,目光却死死盯着他的指尖。 小时候,她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人的手指有流纹,有涡纹。流纹是“簸箕”,涡纹是“斗”。斗越多,则意味着越富有。 老话还说,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 刚得知这件事时,江明薇非常苦恼,因为她两只手加起来,只有三个“斗”,那岂不意味着她以后要贫穷了。说不定还会去卖豆腐,她连豆腐都不会磨,卖豆腐多辛苦啊。 当时阿行哥安慰她,没关系,他有九个“斗”,反正他们以后会是一家人。只要他富有,就不会让她受穷。 她听了不信,抓过他的手,一个一个数着看,发现他果真有九个“斗”,只有右手小指是“簸箕”。 人的手纹是不会变的,且每个人的手纹都不一样,否则也不会让一些不识字的人在文书上按手印了。 一个,两个…… 单单一只右手,她就看到了两个流纹。 这一刻,江明薇基本再无怀疑:他不是谢行。
第37章 坦诚 九月里, 天还不算冷,可江明薇却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森然冷意自脚底生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被谢廷安伸手反握住。 “薇薇?” 她的手凉得可怕。 江明薇知道, 这个时候她应该保持镇定, 应该云淡风轻, 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此时此刻, 她脑海中充斥的想法全是:那他是谁?阿行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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