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前不要太难过……” 听到这里,江明薇忍不住打断:“会一直这样吗?” “什么?”谢廷安没听明白。 涉及隐秘大事,江明薇也不敢大意,几步走至他跟前,抬眸望着他,压低声音:“你要一直用这个身份吗?” 灯光下,女子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紧张和不安隐隐可见。 谢廷安心神微动,感觉此前似乎有什么被他忽略了,他试探着问:“你希望我一直用?” “我是问你,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谢廷安静默一瞬,继而轻笑一声:“薇薇,身份问题以后会解决,我们的问题也是。我说想和你在一起,不是随便说说。” 他声音很低,可一字一字,说的极为清晰。 尽管并没有说清楚他会具体怎样做,可江明薇还是不由地恍惚了一瞬。她眼眸低垂,没有做声。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你也早点休息。”谢廷安离开之际,没忘记带走剩下的那半碗粥。 他并未直接休息,而是拐去了暗室。 刺客经受不住拷打,已经尽数招了。 从他口中听到一个朝中重臣名字时,谢廷安也不意外。 反正这几年,想让他死的人可太多了。 朝中大臣一向看他不顺眼,近来又给他新添一些罪证,却奈何不了他。 也难怪会买通凶手,行暗杀之事。 “督主?接下来怎么办?”下属低声询问。 谢廷安瞥他一眼:“刚才录的口供收好。把人关进诏狱里,别让他死了。” “是。” 此时,经历过严刑拷打的刺客早就奄奄一息,昏迷不醒,转送到诏狱时,倒也方便。 谢廷安处置好刺客后,才又回到正院。 远远的,便看见厢房的灯仍亮着。 根据窗纸上的身影,可以看出江明薇仍在伏案默写经文。 谢廷安抬手按了按眉心,心中一阵烦躁。 他一点都不开心看见她为谢行落泪。 转念思索了一下,如果她听闻谢行的死讯,反应平平,毫无悲伤情绪,那他大概更难以接受。 这么一想,他心里稍微舒坦一些。 看来,只能等她早些接受,早点走出悲伤了。 —— 房间只有江明薇一人。 她再次漱了口,重新在桌前坐下。 一时想到小时候和阿行哥玩耍的场景,一时想到这半年与谢廷安相处的点滴。 过得许久,她才又收敛思绪,继续默写《地藏经》。 写了两卷后,油灯里的油快耗尽了,江明薇才停笔,将写的经文收拾好,先去休息。 此时已经很晚了,可江明薇毫无困意。直到丑时,才勉强睡着一会儿,不到卯时,就又醒了。 她这会儿也不想见谢廷安,干脆继续躺在床上。 约摸着等他进宫后,她才起身梳洗。 晚间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江明薇脑袋隐隐作痛,更无食欲。 好在厨房送过来的,都是一些清爽开胃的食物。 绿云觑着她神色,小声道:“小姐,督主走之前特意交代厨房,说你胃口不好,多准备一些开胃的。” 江明薇轻轻点一点头:“嗯。” 葱茭白、酸萝卜、汆肉雪菜丝卷,还有酸酸甜甜的荔枝膏。 因为均是爽口之物,江明薇虽然食欲不佳,但也勉强吃到五六分饱。 她也不想太过异常,惹人生疑,只能尽量调整。 江明薇原打算白天补觉,可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 《地藏经》后面的几卷,江明薇记不清,就打算去书房找一本。 一踏进书房,她自然而然想起此前在书房的两次经历,心下微觉怅然。 可惜谢廷安的书架上并没有《地藏经》,江明薇无法,只得让管家纪叔帮忙找。 纪叔有些诧异:“《地藏经》?夫人信佛?” “倒也没有全信,是我昨晚梦到谢家旧人,有些心神不宁,想为他们抄一些经文。”江明薇自然不会说出真正缘由。 听到是为谢家旧人抄写,纪叔立时变了神色:“夫人稍等,我这就去安排。” 他办事麻利,没过多久,就将几本佛经送到江明薇手中。 “除了地藏经,还有其他几本。夫人看看,是否用得上?” “好,放下吧。” 江明薇摒却杂念,抄写经文。 一本地藏经,总共一万七千多字,江明薇心无旁骛,一通抄写下来,手腕发酸,脖颈微僵。 可能是转移了注意力,也可能是困得极了。到第三天晚上,她的睡眠渐渐恢复正常。 再想起阿行哥时,也不会立刻湿了眼眶,更多的是怅然。 这天纪管家来向她报账时,江明薇看过账单后,心念微动,问道:“纪叔,你知道阿行哥早年在宫里的生活吗?” “这……”纪管家面露为难之色,“夫人,公子从没提过。不过……” “不过怎样?” “小的倒是听别人说过几句,也不知道真假。只听说公子一开始是在御马监做低等内侍,经常被人欺负。是后来救驾有功,才慢慢起势的。” 江明薇点头:“这些我也听过。” 纪管家笑笑:“小的只知道这些,别的就不知道了。” “嗯。”江明薇没再追问。 纪管家和她听说的大差不差。 根据谢廷安所提到的时间来算,拦惊马救驾被皇帝重用时,已经是谢止而不是谢行了。 江明薇在心里对自己说,阿行哥是去和他父母家人团聚了,他不用继续在宫里受苦了。 他手上有九个斗呢,到了阴世间,没有皇帝,他应该能过得很好才对。 这样想着,她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果然时间是一剂良药,就像她当初接受谢家之事一样,她也接受了阿行哥去世这一事实。 现下江明薇更多的是担心谢止。 知道他顶替孪生兄长有所谋后,江明薇就忍不住去思索,他图谋何事。 虽然没有深问,但她隐约能猜出来一些。他所求之事,必然风险极大。 为此,江明薇不免担心。 他能成功吗?会不会事情失败失去性命?会不会连累她甚至江家? 江明薇有点头疼,刚刚恢复的睡眠似乎又不太好了。 唔,他之前给她安排了后路。 江明薇这几天借抄写经文来调整心情。尽管她不信佛,但专心抄写时,确实能让她内心宁静不少。 她虽不出门,可也隐约听说,近来朝中局势千变万化。 迎仙台还未建成,皇帝便又因故发落了一个皇子,该皇子的母亲也自缢于宫中。 消息传至坊间,江明薇算了算,皇帝子嗣颇丰,可现下,诸皇子中有早夭的,有被诛杀的,有宫变失败自刎的,有被皇帝放逐的,有被皇帝幽禁的…… 真不知道等皇帝龙驭宾天时,还能剩下几个皇子。 谢廷安此次进宫,待的时间很久。 皇帝近来身体不太好,眼睛莫名的发黄,反应也明显变慢许多,且疑心病更重了。 轻微的头疼后,他就神情凝重地问:“廷安,你说是不是有人趁罗玉仙人建忙着建迎仙台,故意诅咒朕?” 谢廷安垂眸:“臣不敢妄自揣测。” “你去给朕查一查,若是有人行巫蛊之事,不论是谁,一律格杀勿论。” “是。” 皇帝阖了阖眼睛。 东宫谋逆一事,已经过去七八个月,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请求另立太子。 皇帝并不着急。 朝臣建议立谁,他反而更看谁不顺眼。 他的这些儿子,一个个的,难堪大用,完全不能与他当年相比。何况焉知他不能长命百岁? 前不久还有一个年轻妃子怀孕,或许他还会有很多子嗣,又何必在这些不成器的儿子中挑选呢? 谢廷安近来忙碌,这次进宫十来天后,才有空闲回了一趟清和巷。
第40章 心动 申正时分, 谢廷安回到清和巷。 此时江明薇正在抄写经文。 ——这是她近来的一个新消遣,一来给亡者祈福,二来能令自己暂时抛却杂念,三来也能借机练字。 如今已入秋, 天气渐凉, 她不常在院中逗留, 更多时候是待在房中。 正在床下低头抄写经文, 忽听窗子上“笃笃”两声轻响。 江明薇抬眸看去, 谢廷安站在半开的窗子外。 他视线扫过她面前的经书, 视线微动:“薇薇,收拾一下, 咱们出去。” 江明薇一怔,很快想到先时提到的祭拜一事。她放下笔,站起身:“好, 你等我一会儿。” 她迅速合上窗,洗了笔,换一身素净衣服。 谢廷安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香烛纸钱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出发,天黑之前能赶回来。” “好。” 马车在门口等候,两人一前一后上车, 倒也没有耽搁。 “我听纪叔说,你最近一直在抄经?”车厢里,谢廷安语带探究。 他人不在清和巷,但谢宅的事情,尤其是她的动向,他基本都有了解。 江明薇点头:“是在抄经, 就当是练字了。” “嗯。”谢廷安双目微敛, 试图压下心底的烦躁。 他知道, 她这段时日并未在人前露出悲伤之色,但不停地抄写经文,想来也没有彻底释怀。 身份真相被揭穿后,两人之间明显多了一层隔阂,明明之前她都开始主动亲近他了,现在竟又疏离许多,倒真成“相敬如宾”了。 马车粼粼,驶出城后,一路向北,约莫又过了一刻钟才停下。 秋风寂寥,旷野中矗立着一座座坟墓。 当初谢家遭难,江家悄悄帮忙收尸安葬,江明薇也随父母来祭拜过一回。 时隔数年,重来故地,江明薇心下怅然,鼻腔一阵发酸。 她低声询问身侧的谢廷安:“哪个是他?” “跟我来。” 谢廷安沿着先天八卦的逆序行走数步,停在一个小坟墓前。 小小的,连个墓碑也没有。坟前有数丛杂草,此刻已经枯黄。 这附近有许多无名坟茔,这个小小的坟头混在里面,毫不显眼。 江明薇怔忪许久,一时不敢相信阿行哥就躺在这里头。 她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居然已经在这里躺了六年。 而她却把他的孪生弟弟当成他,相处了足足半年。 这半年中,为了能在他身边更好地生活,她一次又一次地重温童年的回忆,反复加深两人少时的情谊,却不曾意识到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思及此,江明薇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谢廷安默默取出香烛纸钱等物。 不多时,香烛纸钱均被点燃。 望着袅袅升高的轻烟,江明薇心里些许酸涩,些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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