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到处都张贴着悬赏她的告示,她不敢乱跑,怕惹人生疑。想来想去,还是待在阳夏最为妥当。 就像谢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安生生在长宁侯府待了数月。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自古如是。 客船穿山越岭,在江上行了数日,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抵达阳夏。 云奚混在人群里下船,拢紧了身上的斗篷,看着面前的阳夏城,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回来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 城里人多,熟识的面孔也多,她不敢久待。 好在这天寒地冻,遮挡严实了也不奇怪,于是戴上兜帽,去了人市买了两个带着身契的丫鬟,又挑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用作看家护院。最后在山林郊外租了个两进两出的宅院。 摇身一变,她就成了不知谁家出门来游山玩水的阔夫人。 第129章 绣帕 只她也不出门,吃喝用度皆是丫鬟出门采办。 遇见左邻右舍或好心或窥视来问,她们就按云奚吩咐的,装作极为难的样子,附耳悄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我们夫人啊,是叫家里那个狐狸精给气出来的!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愿去娘家讨晦气。这不,索性在外头住下,且等着家里的糊涂账收拾好了,再归家去。” 旁人或惊或叹,并无起疑。 这样的事虽少见,却也寻常,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不过略传了传,后面再没了好奇,就销声匿迹。 云奚从此便算是在阳夏城里落了脚。 只可怜了在上京城里苦苦寻她无果的栖迟。 散出去的人,寻了整整数月,一无所获。眼瞧着谢珩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霜寒,他的心也提得一日比一日紧。 谢珩总去桐花巷。 那里其实已经没有了人,丫鬟婆子发卖了,就留了个阿裴守着廊檐下的云雀,空荡冰冷且寂寥。 只屋子里半点没动,还保持着姑娘没走时的模样。 谢珩时常就在房里坐着,看着笼子里囚着的云雀,一坐便是一整夜。 到了白日,出门来,又恍若无事地照常与那赵家姑娘柔情蜜意的泛舟游湖,看不出半点不妥之处来。 栖迟跟在后面,老远瞧着,只觉得胆战心惊,面上的冷汗时不时得往外冒。 与他一同候在此处的白芷偶然瞧见,好心掏了方帕子递给他,“快擦擦罢。” 又问他,“这样冷的天,你怎么一直流汗呢?可是身子不适?” 栖迟低声道谢,接过帕子刚准备擦,就瞧见了上头只绣了一半的青竹绣样,一时迟疑,“这……” 白芷定睛看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讪笑着解释,“哦,这是我们姑娘屋里一个叫阿宁的丫鬟绣的,才绣了一半,许是我今日出门匆忙,无意拿错了。” 原是那日云奚离开,那方绣了一半的帕子就搁在绣棚上,叫白芷瞧见了。 她觉得扔了可惜,顺手拿去了自己房里,打算闲时再补上去,不想一放便放忘了,今日又这般凑巧,无意拿了出来。 白芷刚说完,栖迟手里的帕子就被人轻飘飘拿了去。 谢珩垂眸,目光莫测地看着帕子上的青竹绣样。倏尔,微微一笑,“这青竹绣得倒是好。” “可不是嘛!”赵卿卿走过来,接过话头,“她之前还绣了一方海棠帕子,绣得真是好看。我见她绣得好,便让她也帮我绣一个,不想绣了一半人就走了,着实可惜。” “是吗?”谢珩轻轻挑眉,又问她,“我如何不知你屋子里还有个叫阿宁的丫鬟?” 两人交往甚密,她房里的丫鬟大多都叫他见过。 赵卿卿不疑有他,耐心解释道:“这个阿宁原也不算我屋子里的丫鬟。她是我在路上遇见的,只是我看她可怜,暂且被我收留罢了。再加上她脸上有道疤,平日里覆着面,是以往常并不出来见人。” “原来如此。” 谢珩笑,往日敛着的眉尾微微上挑,神情略有几分奇异。 第130章 叫阿宁的孤女 旁的话也不必再问,自会有人去探然后过来回禀他。 原来正是姑娘失踪的那一日,有个叫阿宁的孤女上了长宁侯府的马车。 她覆着面,阖府人也没见过她的脸,只知她叫阿宁,是来上京寻亲的。 前些日子,才离了长宁侯府,往南陵去了。 南陵,正是此前她赶绿绮下船的地方。 原来如此,现在一切都串联上了。 来上京寻亲的孤女,和她绣活一样的帕子,还有那般凑巧的南陵。 难怪一直寻不见人。 她原来一直就在他附近,偷偷窥视着他所做的一切,不动声色。 远在南陵的绿绮很快便被掳到了上京。 谢珩高坐上堂,亲自审她,满身阴鸷狠戾不加掩饰的男人,光是落下来的沉沉目光都浸着寒。 绿绮抖抖索索,跪着回他的话,“我真不知道姑娘去哪儿了,她只是让我把之前带下船的金银细软交给她。” “什么金银细软?” 他声音里也浸着寒,冰冷得不像话。 绿绮的唇,忍不住哆嗦,“是……是姑娘这几年私底下偷偷藏的。每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有逢节过年府里赏的,还有……还有……” 还有谢珩这几年里送她的珠钗玉器,她全送进了当铺里,换了金银锭子。 谢珩听着,长睫微垂。 不是不知他这个妹妹是个心机深重的,只是没想到竟那样早。或是那年祖母寿宴,她就已经开始预备下了。 他咬紧了牙,长睫遮掩下的眼眸深幽诡谲,如淬着一层薄霜。 果然是他的好妹妹,半点也不曾叫他失望过。 绿绮被关进了桐花巷,送她过来的栖迟道:“你就在这儿好生待着,等姑娘回来。” 绿绮方被吓了一场,脸色都白了,颤着唇问他,“姑娘……姑娘会回来吗?” “会。”栖迟这次无比笃定。 上京城里的人全撤了,就连张榜悬赏的告示也叫衙门里的人撕下来。既然她已换了个新身份,那这些对她而言全然无用。 搜查从南陵渡口开始,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撒下去,他要她无处可逃。 大约是三月初,潮鱼尽上田,渔人塞箔向江边。出来买菜的丫鬟提着鱼欣喜跑回家,“姑娘,姑娘,告示没了!” 衙门口,张榜悬赏的告示撤了下来。 云奚扶柱立在廊檐底下,踮着脚,打量了一眼这明媚春光,转头对着丫鬟,粲然一笑,“收拾东西,我们也该走了。” 丫鬟不明所以,挠挠头,“走?走哪儿去?” 四海为家。 没了阻碍的告示,她再不用覆面,遮遮掩掩。 主仆四人雇了艘客船,沿着涪江一路南下,过苍山,野林,绿水,经昌邑,恒湖,中间路过一个叫仙岩的小镇子。 丫鬟清音受不了颠簸的苦,一路晕船,不过月余,人已憔悴得不成样子。 云奚没法子,只得停船靠岸,让钟离给她寻个大夫瞧瞧。她也领着另一个丫鬟落苏四下在镇子里闲逛。 此地民风淳朴,大多靠江,以打鱼为生。也有例外的,距镇十余里有座山,叫南台山,此山盛产川决子,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不少药材铺子扎根在此。 第131章 边境,姜湾村 也是凑巧,钟离领着清音进的药铺恰好就是江州陈家的铺子。 掌柜的未见过云奚,却见过那满江州传遍的菩萨画像,打老远看见她从铺子门口过,还以为自己瞧花了眼,揉了揉,才不确定的喃喃开口,“菩萨?” 钟离见了捧腹笑他,“哪来的什么菩萨?那是我家姑娘。” 没几日,这消息便递去了相隔百里的江州。 等陈淮安赶过来,姑娘已上了船,不知又往何处去了。 掌柜的对他道:“姑娘走得急,我也不敢问,怕说多了惊扰了她,只知道她带着那几个丫鬟小厮坐船一路往南下去了。” 南下甚长,绵延千里,途经何止百十个乡镇。 陈淮安没有犹疑,沿着掌柜指的路径一路追去。 大概也是这时,此前云奚在阳夏的宅院被栖迟找到。 彼时谢珩和赵卿卿的亲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定在了胭脂水的十月。他在官场也愈发如鱼得水,熟识的人无不赞叹一句“果真是谢家宝树探花郎”。 这样的逢迎奉承,他皆笑吟吟收下。 只下了值,回了桐花巷,又变回那个淡漠阴鸷的郎君。 绿绮每每此时,都胆战心惊,不敢靠近。等他天明走后,才怯怯缩缩出来,自顾自絮叨念一句,“难怪姑娘想着法子要逃。” 长久待在这样的人身边,搁她,她也很是害怕。 谢珩告假回的阳夏。 宅子里已经空落落,没有人烟,甚至找不出半点她生活过的痕迹。 云奚做事万分小心,临行前将一切带不走的都烧毁了,只留个空荡的宅子给他。 栖迟头一遭看见自家公子发那么大的火,以往的冷静自持,清寒不乱不复存在。 他几近疯狂,将宅子里能砸的一切都砸了,最后一把大火扔了进去,烧了个干干净净。 火势冲天,清俊玉面下暗藏的狠辣决绝渐渐显现。 谢珩背过身去,冷声吩咐栖迟,“盯紧了陈淮安,一刻不得松懈。” 她不过一个小丫鬟,何来的户籍路引,何来的假身份? 自然有人暗中助她。 谢珩没去江州找过陈淮安麻烦,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 云奚在哪儿都不敢久待,每到一处,总是不到月余便启程离开。她现在只庆幸那几年她攒下来的积蓄富余,足够她这样挥霍。 只是南下也总有尽头,最后是在边境一个叫姜湾村的小村子落脚。 现在她不再是避开家中琐事,出来游山玩水的阔夫人,而是携家带口,出来寻丈夫的可怜妇人。 自然也不必租大宅子了,姐弟四个挤在一个仅有两间房的院子里住。 大的三个女眷挤,小的给唯一的男丁睡。三人都称呼云奚为“姐姐”。 既是普通人家,自然也该谋生计。 好在云奚的绣活好,帕子,香囊都不在话下,绣好了就让清音落苏拿出去卖。 因着绣工精细,又都是鹅黄,嫩绿这样新鲜的好颜色,买的人也多,再顾念着他们姐弟几人不容易,给钱也给得格外畅快,倒是不愁销路。 第132章 不管离了谁,都能活得很好 钟离也有把子力气,寻常做做零散小工,或搬砖瓦,或下农田。旁人看他勤快,年纪又小,也照看一二,拿回来的钱都补贴家用。 等夜里吃过饭,落苏就把白日里赚的钱都铺在榻上,几人盘腿坐在上头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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