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奚跪在蒲垫上,睁开一只眼瞧他,“我如何心不诚?” 小沙弥看着她,“女施主嘴里有观音,心里却无观音,是以心不诚。” “这你可就说错了。”云奚自蒲垫上起身,微微一笑,“我是心最诚的。不信小师父日后去江州看一看,那里的人可都是唤我观音呢!” 小沙弥年纪虽小,心却明亮,“阿弥陀佛,女施主空有观音相,却无观音慈悲心。” “那也行。”云奚分外豁达,半点不会在意,坦坦荡荡笑着回他,“小师父这话,我就只当小师父是夸我生得美了。” 有人拾阶而上,也进这宝殿里来,远远听见,笑吟吟接过话去,“几日不见,云奚姑娘如何又成观音了?” 初次见面,她是姜湾村的钟家娘子。 再见面,她就成了谢府里的丫鬟。 她的身份神秘,顾君言越发好奇,笑着看她,“不知再过些日子,云奚姑娘又会是谁?” “与你何干?”云奚收起笑意,冷冰冰看他,眼神中多有防备。 并非她多疑,此座观音庙有送子美名,来往香客女眷居多,他一个未曾娶亲的风流公子,来这里做甚。 顾君言倒是已经习惯她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微微一笑,问她,“顾某真是好生奇怪,如何姑娘对我有如此大的恶意?顾某好像……” 他想了想,“并未有什么得罪姑娘的地方?” 他的确未曾得罪过云奚,甚至两人严格算起来,互有恩情。 一个救其性命,一个赠银二百两。 只是离了那姜湾村,云奚便不再是那钟家娘子。既然过去种种皆要抛下,她自然也不愿再见从前的故人。 偏生这顾君言甚是难缠,她越躲开他便越凑上来,浑像个狗皮膏药。 云奚不甚其扰,也担忧赵卿卿的事叫他无意得知了去,这便要寻个借口离开,“顾公子多虑了,我并未对公子有恶意。如果顾公子有什么误会的,我向公子致歉。只是现下奴婢还有要事要办,就不打扰公子了。” 她微微屈膝,做足了卑躬屈膝的丫鬟模样。 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身后顾君言慢悠悠开口,“云奚姑娘是独自一人过来的吗?那怎得外头还有两个丫鬟呢?” 云奚陪着赵卿卿进来求子,把白芷和绿绮都放在了外头。 “不是,我陪我家夫人一同过来的。”云奚转过身来,顾着旁边还有小沙弥,只得强撑着面上微笑,“顾公子还有何事?” “倒是也无事。”顾君言朝她走过来,笑得略有几分吊儿郎当,“问问姑娘罢了,姑娘别紧张。” 话已至此,云奚如何不知他已然看破。 脸色骤然冷下来,咬着牙,低声提醒他,“我于顾公子,可是有救命之恩。” “欸……”顾君言装模作样摇头叹,“云奚姑娘这不是挟恩图报吗?再说了,我可给了姑娘两百两银票,再大的恩情也该抵消了吧?” 第181章 求你 “顾公子金尊玉贵,岂值两百两?” 又是这句话,顾君言忍不住皱眉“呲”一声,“这还没完了是吧?” “没完。”云奚索性直言,“我不知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我,究竟意欲何为?只是想公子在做所有事情前,先想一想我从前于公子的恩情。我不图公子有所报答,但公子也不能忘恩负义,公子说是吗?” 她抬眸看他,目光灼灼。 前面这样针锋相对,刀来剑往,后院的一间供客暂住的僻静厢房却是温柔情怯,两厢缠绵。 赵卿卿面色潮红,拢好衣襟起身下榻,却叫身后的郎君缠缠绵绵搂了上来。 “你与谢珩和离吧。”他埋在她脖颈处,呼吸深重,“我们总这样也不是个法子。你既然现下对他已无情意,不如舍了他嫁给我。” 他是太傅府的公子,一直欢喜长宁侯府的姑娘。幼时懵懂心动,后来情意深种,只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他眼睁睁看她嫁入归宿,又眼睁睁看着她来寻他。 “我需要一个孩子。”那日她娉娉站在他面前,眉眼含笑,说出的话却格外惊世骇俗,“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给我一个孩子。” “好。”他想也未想,立刻答应。 莫说一个孩子,便是她要他的命他也毫无怨言。只是到底贪心,初时只想着偶尔缠绵便好,到后面却巴不得要更多。 只是赵卿卿听了他这话,毫不留情甩开他的手,“我们说好的,各取所需。你若是反悔,我大可以找别人来。” 世上的男人那么多,原也不差他一个,只不过他对自己的痴情她看在眼里,她也需要这样的痴情来保障自己的秘密不会被泄露出去。 果然,薛执一听她这话便恼了,一把将她捞过来,死死按在怀里。 “你找谁?”他看她无情的脸,眼都是红的,一字一句,“不许找其他男人,听见没有!” 又过去蹭她的面,恳切哀求,“也别叫谢珩碰你,求你……” “我倒是想。”赵卿卿听得此话,冷冷发笑,“只怕是他不会同意。” 他们都是这世间深陷爱恨情仇里的俗人,既悲哀又可怜。 从观音庙出来,上了马车,云奚从荷包里取了胭脂给赵卿卿,提醒她,“补一下吧。” 她唇上的口脂,叫那厢房里的郎君吃尽了。好在一直带着帷帽,未叫他人看见。 赵卿卿道声谢,接过来,垂着眸,不声不响抹胭脂。 除了外人面前两人关系热络,其实私下里,尤其是眼下这情形,生疏得紧。 云奚也习惯。 她自小感情便淡薄,看透了世态炎凉,也知世人多为己为利,所以也养成了这么个薄情自私的性子,从来冷眼看旁人。 只她素日伪装得实在是好,所有人无不被她蒙骗了去。 赵卿卿也是现下才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有几分诧异,也有几分明了。 若不是生得这种性子,早在一开始,就能叫擅弄心计的谢珩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何谈如今和自己好生生的同坐在一辆马车里。 第182章 一开始,是她先欢喜他的 很快便到年节。阖府皆忙,赵卿卿如今身为谢家主母,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主院来来往往,丫鬟奴仆频繁。 倒是棠落园里,一派冷冷清清。 云奚不肯要丫鬟,整个院里就她和绿绮两主仆。 因着年节,绿绮也一改前些日子的沉闷,雀跃得很,去库房里取了好些红宣纸来,和云奚一同剪窗花贴。 云奚的手巧,花鸟鱼虫,皆剪得栩栩如生。兴致起了,也教绿绮剪。 虽只有主仆两人,却也自得其乐。 “好啊!妹妹剪窗花都不叫我。”谢霜撩帘进来,外头下了老大的雪,她拍拍身上的落雪,笑盈盈地挤了过来,“你们剪了什么?给我瞧瞧。” 绿绮将那些窗花一一摆在桌上,喜鹊登梅、瑞鹤展丹、龙凤呈祥、梅花怒放,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怎么没有青竹?”谢霜问,她记着往年年节云奚总要剪一副青竹图案,送给谢珩。 “怎么?”她揶揄笑,用肩推了推云奚,“你们现下在一处了,反倒是不剪了是什么意思?” 她只当云奚难为情,不好意思。 云奚也的确是装得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把手里的剪子一搁,过去挠她。 两人闹了一场,又相携出门去看雪。 廊檐底下的台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下去便是一串足印,树上的枯枝也叫积雪压弯了。 谢霜抓一把枯枝的雪,朝云奚招手,“妹妹快来。” 云奚摇头,一脸嫌弃,“不要,怪脏的。” “有什么可脏的。”谢霜不以为然,“就你瞎讲究。我们都是脚踩凡尘的地上泥,就你是不染纤尘的天上仙。” 她嘟囔完,将手里的雪团了团,突然朝云奚砸过来。 满身满头的雪,云奚自是不能肯,也去枝头抓了一把砸她。 笑着躲着,一个转身,就撞进了谢珩的怀里。 雪絮纷飞,郎君自身后抱着她,垂眸看过来的眼里却如暖阳温柔和煦,分外妥帖。 云奚眼睑颤了颤,恍如回到那年隆冬,风雪肆虐。 其实一开始。 云奚也是欢喜他的。 他从悬崖峭壁上将她救下,生得温润俊朗,性子又极是和煦体贴,这等青山玉骨,是她高不可攀的悬崖之顶。 她仰望着他,小心翼翼藏起自己那点卑劣的心。 英雄救美,自古没有哪个姑娘会不动心,更何况面前的郎君如此优异。 一开始,也是云奚先主动的。 在回阳夏的途中,她时常感念亲人,伤心落泪,有时哭到不能自己,哽咽着扑进郎君怀里。 而后回过神来,才羞怯怯的以帕拭泪,娇娇软软的跟他致歉,“行知哥哥,实在对不住,弄污了你的衣裳。” 他垂眸,看衣襟上斑斑点点的泪痕,温声宽慰她,“无妨,一件衣裳罢了。妹妹可好些了?” 她轻轻点头,乖巧又绵软。 只是后来,得知了他不能推却的亲事,这才收了心,将目光投向他人身上。 她向来审时度势,一段不能见光的感情,留之无用,弃之如敝履。 “妹妹看着我走神了这么久,在想什么?” 第183章 费尽心机也要得到 郎君温润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抽离,云奚敛下眸,将那些过往和思绪都藏进眼里。 “没什么。”她从谢珩怀里出来,肩头还有些雪,是方才叫谢霜砸的。 他轻轻替她拂去,话里似有感慨,“妹妹许久没有像方才那样看着我了。” 眸里明润有光,盈盈动人。 往前数一数,上次这般如此看着他,还是那年祖母寿宴,她回头明媚娇俏的笑,要他收起她搁在竹园案桌上的扇坠子。 一晃经年。 再往后,两人便全然不一样了,一个虚情假意,一个费尽心机。 “大哥哥。” 谢霜见他过来,也雀跃跑来,正好云奚悄然走开,避去他窥视明亮的眼。 “大哥哥现下怎么过来了?我还当要到夜里守岁才能见到哥哥呢!” 谢珩看她,笑意温和,“翰林院里无事,索性早些回来。” 又见她腰间系了个红珊瑚珠串,是往日里没有的,摇头叹,“果真是姑娘大了留不住,哥哥还没见上,倒先见上未来夫婿了。” 那红珊瑚珠串是顾君言送给谢霜的年节礼,现下叫人看破,她一时面上羞得通红,恼着嗔他,“大哥哥最坏了!我不要和大哥哥说话了,我去找嫂嫂去,告诉她大哥哥欺负我,让她评评理。” 谢霜提着裙就跑出去。 谢珩转头来看云奚,她也提着裙,自顾自回了房,于是也跟着后头撩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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