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郑湘叹道:“我与齐国公主投契,只是我为周后,你为齐国公主,等你随使团离去,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时候。” 郑湘直接挑明了态度,北周皇宫不留人。 萧玉映闻言脸色煞白,惶恐无措,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鼓足勇气,起身行礼道:“奴家鄙薄,愿为一小婢,侍奉娘娘,不敢有痴心妄想。” 顾君竹和郑文绮紧跟着行礼,出声请求。 这些日子她们三个反复商量过了,留下搏一搏,反而比回去好。若三人回去,将来开战,大齐君臣只怕将过错归咎她们身上。 即便顾不得她们,回去也是草草嫁人,将来大齐战败,又是沦为俘虏。 不是她们盼望着大齐不好,而是现在的大齐让她们看不到希望。 郑湘摇头笑着让宫女扶她们起来,道:“齐国公主与两位女娘说笑了,你们不是公主就是世家贵女,怎么能做婢女?” “况且老齐国国主亡后未过三年,公主为人子女理当为父亲尽孝道。” 此言一出,萧玉映脸上失了血色,摇摇欲坠,如遭霹雳,整个人似乎要晕过去。 郑湘见状于心不忍,但是她不能因为所谓的心疼或者心软,就把她们收入后宫。否则口子一开,便是一退再退,将来发生意外,只怕悔之晚矣。 “蕙香,叫太医来为齐国公主看诊。”郑湘转头吩咐道。 萧玉映听见了,忙强撑起身体,连连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听了娘娘所言,恍觉言行不妥,心中愧疚。请娘娘为奴家择一小庙栖身,为父皇祈福。” 顾君竹与郑文绮出声:“请娘娘成全。” 郑湘闻言倒不好说什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道:“你们要以身体为重,先把病治好了,再说其他的。” 说罢,郑湘端起茶杯,笑道:“我身子重,精神乏得快,你们先回去。什么事情能有自己的身子重要?” 萧玉映等人不敢惹怀孕的北周皇后生气,闻言只得相扶退下,一路无言,一直出了皇宫。 马车上,萧玉映的泪水如决堤的河水滚滚而下,左右的顾君竹和郑文绮拿帕子为她擦泪。 “是我不孝,寻常百姓家,老爹去了,且要守三年呢。”萧玉映自责不已。 顾君竹劝道:“公主心眼清明,守与不守,哪里在于你?” 郑文绮道:“鸿胪寺对我与顾姐姐管得不严,我明日出去探探风声。” “咱们三个共患难,虽然身份有别,却情同姊妹。我说句不中听的,公主与我们不同,南齐公卿大臣都道公主是来和亲的。如今听了北周皇后的话,这皇宫怕是进不去了。” 顾君竹点头附和:“北周皇帝若是有意,只怕早召见我等了。郑妹妹说的有道理。” 郑文绮继续道:“公主若是回去,只怕像咱们想的那样,嫁不了人,又要受气,一辈子不得好。而我与顾姐姐无名无姓,回去估计往哪个公卿后院一塞,为家族父兄换几分情面。” 萧玉映含泪:“如今为之奈何?” 郑文绮与顾君竹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萧玉映道:“我与北周皇后母家同族,出去探探风声,只说公主你体弱不能成行,愿在一寺庙为先帝祈福。且待几年看看风声。” 顾君竹道:“使团带的一部分财物属于公主,公主将这些财物一半送给侯府,一半留下自用,日后节俭些便可以度日。” 萧玉映六神无主,回到南齐看不到出路,留在北周前途一片迷茫,进退维谷,不知所从。听了两位姐姐的话,是死是活总要试试。 萧玉映心中酸楚,她正值青春年华,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却被卷进去这等漩涡,成为棋子,乃至弃子,脱身不能。 萧玉映三人走后,郑湘感慨叹息良久,她摸着肚子,看着外面出身。 前梁亡国公主寿安郡主被囚禁在冲虚观,命运只在帝后一念间。南齐势弱,齐国公主任人摆布,连一栖身之处却没有。 若她有了公主,这公主以后光景如何呢? 郑湘心中郁闷了半响,突然深吸一口气,叫蕙香扶自己起来,去宣政殿学习观摩。 她为了儿女,也为了自己,决定必须要做些什么。她也曾如寿安郡主和齐国公主这般无助过,只不过她很幸运。 下午得空时,郑湘给姜榕说了齐国公主的事情。姜榕大手一挥道:“这些事情交给你办就是。” 郑湘拍下姜榕的手,神情沮丧:“我不是心疼她们,而是想起若将来北周势弱,我们的女儿是不是也会像她们一样无助?” 姜榕立刻急道:“绝无可能。北周兵强马壮,绝非偏安一隅的南齐所能比。天下大势,在北而不在南。你且放心,咱们公主必然不会落到她们那种情况的。” 姜榕一想到他闺女受人欺负,精神奋发,就要起身:“我去批阅奏疏,接见大臣,严惩贪官污吏,绝不会让大周落入不堪的境界。” 郑湘阻止不及,只看到姜榕的袍脚甩过屏风,然后消失不见。 虽然姜成林的出发点很好,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再者,腹中未必是公主。 郑湘还是为有担当的姜榕感到由衷地高兴,命厨上准备熬了滋补身体的羹汤待他晚上再用。 郑文绮金钱开道,出了鸿胪寺,带了两个丫鬟来到忠敬候府上,等了半天,方被人请了进去。 忠敬候府夫人何琴接见了她,两人之前远远见过一两面,寒暄起来。 郑文绮说明来意,艳丽的脸上带着泪意:“嫂子,求你救救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我若回家,只怕是一条白绫。” 何琴携她的手坐下,问:“你是怎么想的?” 郑文绮抽噎道:“我与公主顾姐姐都不敢回去,只求一栖身之地,庵堂庙宇都可,不敢再求其他。” 何琴想了下,拍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了。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先说到前头,说清楚了才好。” 郑文绮忙道:“嫂子您尽管说。” 何琴叹道:“你我虽为同族,却分南北。你若安心呆在大周,嫂子自然为你筹谋一二。若是有其他的想法,我就无能为力了。”
第74章 大雪 昨夜风疾雨骤,地上落了一层金黄色的叶子。车轮滚过来不及清扫的落叶,顺着通往皇宫的道路驶去。 “我以为阿娘上次回去后,会大干一场,申饬兄长大嫂,收回管家的权力呢。”郑湘漫不经心地吃着石榴,随口道。 陆凤仪坐在女儿对面剥石榴,将扒出来的石榴籽放到白瓷盘中,洁白如雪的白瓷衬着晶莹艳丽的石榴籽,瞧着十分可爱。 “我不是母老虎,况且我与你兄长又不互为仇敌,弄得你死我活,让别人笑话。”陆凤仪白了女儿一眼,将瓷盘推过去,然后看了眼女儿的肚子,道:“你这肚子比怀小花时略大一些。” 郑湘道:“太医隔日就来问诊,说是不碍事。” 陆凤仪心中一缓,说起前日的事情:“从南齐来的郑家小姑娘你见了?” “见了。她去找阿娘了?”郑湘反问。 陆凤仪哼笑一声:“一个远支的小姑娘,哪值得我去接见,你大嫂见了她。听话味,她们不想回去,说是找个寺庙清修度日。” 郑湘“哦”了一声,道:“齐国公主也和我这样说过。我想她们不是没有家,待在大周做什么?反正这后宫只要我当皇后一天,就不可能进人。” 陆凤仪听到这大言不惭的话,忍不住扶额,但手上占满殷红的石榴汁,告诫道:“你就仗着陛下喜欢你,不要得意忘形。” 郑湘笑了一声,神神秘秘道:“阿娘,你等着,你女儿以后有大出息呢。” 陆凤仪闻言撇嘴,根本不相信女儿的鬼话,转而继续说起南齐三女的事情。 她叹息道:“看见她们急慌慌的模样,我就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人老了,心肠也软了。” 郑湘微微一顿,想起舅父被抓下狱时的诸事,虽然时过境迁,但每次回想,都会感到不安和焦虑。 “当年有人收了咱们的钱,也有人出于善意帮了一把……”陆凤仪感慨了一声。 郑湘抬眸注视着母亲,道:“阿娘,你是怎么打算?” 陆凤仪道:“她们若是想去庙中清修,就随她们,如何?” 郑湘沉思半响,摇头道:“南齐公主在大周为齐国老国主祈福清修……这事听起来荒诞……” “倒不是说大周不能收留齐国公主,而是没有理 由,将来可能会成为国家之间攻讦的理由。”郑湘摇摇头。 陆凤仪闻言点头:“你考虑的确实是个问题。” 郑湘道:“若是后宫给了齐国公主名分,也就罢了。无名无分,齐国公主在大周的地界上修行,不妥不妥。那两个女娘若不想回去,倒是好办。” 南齐三女不相信南齐,倒是相信大周,这让郑湘觉得荒诞之余,又为她们感到一丝悲凉。 当年,她同样不相信郑氏,才会来前途未知的皇宫博生路。 “这样吧,你让南齐公主拜北周的高僧为徒,带发修行,为父祈福,回了南齐就入南齐的皇家寺院修行。打着孝顺的名义,日子虽苦,但能过下去。” “或者南齐公主回到金陵途中,看哪座寺庙入眼,就停下不走了。”郑湘提了几点。 “至于那个姓郑的女娘不走就留在家中,也不缺这一双筷子。” 陆凤仪反驳道:“你以为是一双筷子的事情?家里那两个,一个娶妻了还好,一个老大年纪没有娶亲,外人若是知道了,丢的是我的脸面。” 郑湘不曾想还有这遭,忍不住八卦起来。陆凤仪摊手道:“涯哥是个老大难,条件好的人家看不上他南人的身份,条件差的配不上皇后堂弟的身份。” 郑湘笑道:“早晚这天不分南北,人不论贵庶。阿娘不如抛了身份,选个模样性情好的。” 陆凤仪一想觉得也有道理,顺着这话又抱怨起家中诸事:“早先就我们母女住在一起,事情少得很。现在一大家子,一天从早到晚五十来件事,田产店铺、亲朋往来、客人上门……忙得头晕。” 母女俩说了一会话,不觉忘了时间,郑湘留陆凤仪吃了午膳才让她走。 南齐三女直到半个月后才后续有消息传出,齐国公主果然拜了高僧为师要为父祈福,跟着议和的使团一起回南齐。 郑文绮果断留在北周暂居在忠敬候府,而顾君竹思虑再三,决定与萧玉映一起回南齐出家修行。 天渐渐冷了,北风呼呼地吹,雪意一天浓似一天,终于在冬月飘飘扬扬地下来了。 站在蓬莱殿的廊下,郑湘披着虎皮披风举目远眺,琉璃世界,红墙宫苑,万树梨花盛开。 包裹得像个球似的小花如同见了什么新奇的美景,在 雪地里撒欢,急得后头的寺人一头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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