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宫,下人已经走了大半,太医过来细致的看了伤口,随后清洗包扎,留下药之后就走了。 赵恂头盯着纱布,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依旧坐在书桌前看着舆图。 裴幼宜皱眉遣散下人,走到他身后,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天底下那么多对父母和孩子,却不知这皇上和太子吵起架来,是这样的阵仗。” 她语气说的轻松,但搭在赵恂肩膀上的手却一直微微抖着。 赵恂侧头,同时握住她的手,赵恂的手干燥又温暖,无形中让裴幼宜安下心来。 “秧秧不必害怕,意见不合偶有发生。” 裴幼宜点点头,笑着在他耳边说道:“我听见皇上说要废太子的时候,还有些窃喜,想着咱们回杭州,把我爹爹的宅子霸占了,过神仙日子。” 赵恂见她的笑容,抑郁的心情便消散不少。 但是从古至今,废太子全都不得善终,这话他就不会说给秧秧听了。 赵恂不想说福宁殿里具体发生了什么,裴幼宜也识趣的不去问,大概是因为巡盐一事,她猜得到。 虽撤走了不少下人,但晚膳的菜还是随着御膳房来的。 下人走了,裴幼宜更乐得自在,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裴幼宜问他:“也不知我还能不能去宗学了。” 赵恂放下筷子严肃道:“学业不可耽误,带你去杭州一走三四个月,不可继续荒废下去了。” 裴幼宜闷闷的哦了一声,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继续低头扒饭。 “那殿下这段日子就是休息了吗?” 赵恂摇摇头,却也没说要做什么。 裴幼宜没继续问下去,吃过饭,陪着赵恂看了会书,他还是对着汴京舆图,和不少前朝的旧书。 时而看,时而提笔写着什么。 晚上入睡的时候,裴幼宜辗转反侧,对着躺在脚踏上的金儿问道:“你说陛下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动手伤了太子啊。毕竟是亲生父子,怎么下得去手。” 金儿看着四下无人,便轻声道:“姑娘,谁不知皇家薄情,先君臣,再父子。” 裴幼宜点点头,想起之前在船上,赵恂的说的话‘皇后先是皇后,其次才是其次是太子的母亲,最后才是赵恂的娘’,这话果真没错。 宫里的人都被这些身份拘束着,什么血浓于水,也抵不过这样的疏离。 裴幼宜叹了口气,渐渐睡去了。 第二日宗学上,顾静珊见她来了,便走了过来。 即便她不是那喜欢嚼舌根的人,但太子被皇上禁足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惊,而裴幼宜正好住在东宫,她难免过来问上一句。 这也就是顾静珊与她关系好,旁人如邵雪晴之流,就算再好奇也不敢过来问上。 裴幼宜摇摇头,一问三不知。 顾静珊也不追问,二人又说起了杭州见闻。 上午太子被陛下禁足的消息还没过去,下午的时候又有一个震惊朝中上下的消息,从福宁殿传了出来。 官家下旨,魏王女儿赵宝珠纳入玉牒,封岐国公主,和亲辽宣宗,十日后出发。 消息传到宗学的时候,宗学已经临近下课。 顾静珊和裴幼宜互相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眼神,随后就各自散学回去打探具体的消息去了。 裴幼宜进了东宫,刚想向赵恂说明这个震惊的消息,却看东宫气氛比昨日还凝重,众人均是点着脚走路,大气都不敢喘。 裴幼宜不明就里的进了正殿,却见正殿内衣裳头冠散落在地。 她细细看去,地上散着的正是一套太子衮冕,以及放衣服的托盘。 姜都知在门口垂手站着,赵恂则是坐在桌前,面色铁青。 裴幼宜低声道:“殿下这是……” 赵恂深吸一口气:“官家在惩罚我。” 裴幼宜不知福宁殿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要废太子的话,也是皇后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她偷听到的。 但比起那时,眼前的一切更加令人费解。 赵恂解释道:“我主张养精蓄锐以便迎战,官家主张和亲平息战事,故而才有今日的禁足。” 赵恂看着散落一地的衮冕服制。 “国公主出嫁,需太子骑马送嫁,即便是和亲,也要有我送出城,官家是在告诉我,这天下,他说了算。” 裴幼宜这才懂了,官家这是明晃晃的打太子的脸。 她迟疑道:“和亲不是两国商讨决定的吗?殿下昨日还因为这种事与官家争吵过,辽国也没有书信过来,那这和亲一事……” 赵恂点点头:“官家料定了辽国会给他这个面子,所以商讨和亲的文书和歧国公主是一起出发的。” 裴幼宜闻言瞪大了双眼:“这事竟不是事先商讨过的?那万一人家不娶呢……” 赵恂点点头,随后起身看着窗外。 裴幼宜摆摆手,姜都知赶紧和金儿玉儿一起进屋收拾了这一地的狼藉。 赵恂无奈道:“官家太过温和,和亲实在不是上上之举。” 裴幼宜几乎可以想象到,此时的魏王府上,该是多么绝望凝重的气氛。 赵宝珠与她之间过节不小,但是裴幼宜听说那辽宣宗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一想到这,裴幼宜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晚膳的时候,裴幼宜问赵恂:“殿下不同意陛下的和亲之举,那殿下不可以不去送亲,以做表态吗?” 赵恂摇摇头:“公主和亲是大场面,百姓会聚集在御道两侧观看,若我不出现,百姓心中便会惴惴不安。” 裴幼宜继续吃饭,随后问道:“赵宝珠会拒婚吗?” 赵恂摇头:“不可,圣旨以下,拒婚便是诛九族的死罪,若她婚前自戕,亦是死罪。” 裴幼宜难以相信,只能叹了口气。 第二日一上学,宗学上议论的全都是赵宝珠的事,裴幼宜听了满满两耳朵。 原本从宗学离开之后,魏王已经开始筹划着给赵宝珠找个好人家嫁了。 但是一连找了几家,有的听说赵宝珠在宗学闹过事,便不同意。勉强有同意的,赵宝珠又看不上人家,一来二去的,就给耽误了。 现在想想,当时若真嫁了,现在便也没那么多事了。 昨日下午官家和皇后召魏王夫妇进宫,先说封国公主的事情。 魏王欢天喜地的道谢,想着这回女儿的婚事不愁了,但是魏王妃感觉不对,随后便听皇后说要让赵宝珠去和亲。 魏王赶紧推拒,但是圣旨都拟好了,哪是他推拒的了的。 官家把话撂下就走了,意思很明显,就是主意一定,魏王夫妇就算说出花来也无力回天。 皇后一直劝,说嫁过去就是做大辽皇后,比在朝中能找的亲家尊贵多了。 魏王哪在乎这些无所谓的富贵,自己的女儿正值二八芳华,而那辽宣宗已近花甲之年,这不是去了活受罪吗? 皇后又有话说了,这也是好事啊,只要熬上几年,那便是太后了,在后宫中在没有更尊贵的了。 魏王夫妇哭了一下午也不顶用,最后被人搀着回了家。 赵宝珠听闻消息险些自戕,但听说和亲前自戕是诛九族的过错,便也作罢。 她恨只恨自己没早早出嫁。 顾静珊这边消息更多,她低声在裴幼宜耳边说道:“你有所不知,听说一开始,差点选了你去。” 裴幼宜听闻此言如遭雷击:“怎么轮得上我,我又不是宗室女。” 顾静珊拉着她更低声道:“这还不简单吗,裴幼宜改做赵幼宜,记在皇后名下,封个国公主,不就得了。” 裴幼宜哑然失笑:“你从哪听来的。” “和亲的消息是昨日下午出来的,但是前天晚上,就是太子……那天晚上,官家召了我父亲秘密进宫,听说是判断局势,看是不是真的会打仗。” 裴幼宜来了兴致,她也想知道太子的判断是不是对的。 “顾大人怎么说。” 顾静珊一挑眉:“我父亲如实说了,看前线局势,战争在所难免,这话一出,屋内的宰相,参知政事,就全都慌了,但是说也奇怪,这话我父亲总与他们说,但是那晚在官家面前他们却惊讶的就像首次听说一般。” 裴幼宜催问道:“然后呢?” “然后,官家就开始说和亲的事,我父亲虽主张迎战,但是奈何屋武将就他一个,他插不上嘴,那些文官七嘴八舌已经开始筹谋人选了,就有人提到了你。” 裴幼宜带着些怒意:“你可知道是谁提的吗?” 顾静珊连忙安抚道:“莫急,那些人不过就是想着你父母不在京中,此是可以先斩后奏,加上国公爷是犯错离京,让你和亲便有些说法罢了。” 裴幼宜点点头,如此说来确实是很有说法,于是她追问道:“那最后怎么会变成赵宝珠?” “当晚其实就定了你,直等着第二天一早拟旨,晚上我爹爹对于和亲还是迎战一事有些犹豫,便叫哥哥过去问他的意见,哥哥知道你要和亲,想起你和嫂子关系亲密,晚上回房便说给了嫂子听。嫂子一听简直就是天塌了一般,大半夜的去敲父亲的门,进门便跪,头磕的生响,求父亲在官家面前求情,免了你和亲之事。” 是沈瑛……裴幼宜鼻子有些发酸,沈瑛那么胆小,敢半夜去敲公爹的门,一定是鼓足了勇气的。 见她红了眼眶,顾静珊也语气柔和些说道:“嫂子说你孤身在京,父母都不在身边,就这么仓促去和亲难免引起众人非议,父亲也是这么想的,有了嫂子的话支持,父亲变更有底气,于是第二日一早便说给陛下听,这才变成了赵宝珠。” 裴幼宜用手绢擦了擦眼泪:“你回去帮我跟瑛瑛说,我欠她一个大人情,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帮忙。” 顾静珊笑了笑,握住裴幼宜的手道:“巧了不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事的,今早出门的时候,嫂子还嘱咐我,让我一定不要和你说这些事,她说你帮她很多,她就算这么做都不能报答。” 裴幼宜无奈的笑了,自己哪有帮她很多,无非就是帮她和顾静水牵了线,又给了她一些钱做嫁妆,让她有钱傍身,生活不必看人眼色罢了。 现在看顾大人尊重沈瑛的想法,顾静水待沈瑛也是极好的,她就放心了。 赵宝珠的事情一出,宗学上如邵雪晴之流简直恨不得仰天长笑。 原本京中与她为敌的就是赵宝珠和裴幼宜。 现在裴幼宜进了宫,而赵宝珠即将远嫁辽国,这汴京城的贵女以后就要唯她邵雪晴马首是瞻了。 想到这些,她走到裴幼宜面前说道:“今日我准备去魏王府给未来的辽国皇后送些礼物,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我替你捎过去。” 邵雪晴想过去好好羞辱羞辱赵宝珠,而裴幼宜是与赵宝珠有大过节的,她说出的话肯定更能戳赵宝珠心窝子,这才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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