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顾无惑其实问了,可温芍却插科打诨地说那只胖猫是她生的,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顾无惑张了张嘴,面对秦贵妃无法再多说什么。 “孩子就在芍儿姨母家养着,芍儿每隔一日就会去看他。”秦贵妃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除了这些儿女情长的事,王爷也想想其他,有些事情该早日筹谋,也不算白来北宁这一趟,更不要想着和芍儿赌气,便说一些孩子气的气话。” 一直到秦贵妃离开许久,顾无惑依旧立在原地。 秦贵妃是不会那么好心来撮合他和温芍的,她自有自己的目的,只是做事更委婉温柔,顾无惑清楚得很。 可她的一句句话,却令顾无惑也无话可说。 他原本也不会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温芍事事听从秦贵妃的安排,想必也是没有办法,她还有一个孩子要养。 就算她真的是在利用她,他也只能认了。 等心绪慢慢平复下来,顾无惑叫来程寂:“你让人放出风声,足以迷惑崔河就够了。另外,那一带的百姓也需先提前安置好,以免北宁出尔反尔。” 程寂应了是,却又忍不住道:“可王爷若是这么做,怕是朝中难免……到时只怕对王爷不利啊!” “地没了可以再打回来,”顾无惑按了按疼痛的额角,“可是人命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来了北宁这几日,也不该再拖延了。”
第42章 沉重 两三日之后,顾无惑便收到了崔河的邀约,请他在一处私宅相见,顾无惑并没有前去,也没有任何答复。 崔河又接连派人来请了三四次,顾无惑也只压着不理。 虽然崔河的做派令人鄙夷不屑,然而顾无惑也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是被秦贵妃和崔潼逼至此处的,崔仲晖明显更偏爱看重崔潼,崔河根本无足轻重,他只能尽自己所能让崔仲晖刮目相看。 换句话说,崔仲晖也并非没有水淹南朔边境的想法,四年前的惨败他还是记在心里,只是帝王仁心不能说出来,崔潼便替父亲说出来。 崔仲晖更乐意见到两个儿子博弈,谁胜了自然便是谁更有能力。 事到如今,顾无惑不见崔河,一则是不愿见,二则是没有必要见,他最终要谈的人只会是崔仲晖。 但未名崔河节外生枝,在崔河最后一次派人相邀之后,顾无惑同意了与他见面,但见面的地点却由顾无惑来定,定在了云始城外,崔河同意了。 然而当日,顾无惑并未赴约,而是去见了崔仲晖。 因是二人私下会面,所以顾无惑并未再入北宁皇宫去,而是去了距离云始不远的行宫。 北宁的前朝行宫,四五年荒废未经修缮,如今再看虽冷清一些,倒也还可窥见昔日繁华景象,而帝王再临,一时又现许久未有的朝阳之气。 当顾无惑在行宫见到崔仲晖陪伴着的秦贵妃时,他便知晓今日之事其实并不用再谈,他已经输了,崔河也是。 顾无惑并没有耐性再与崔仲晖虚与委蛇,几番交涉之后,顾无惑便问道:“若南朔肯向北宁让出那块地,北宁能否答应我,会善待那里的百姓?” 崔仲晖道:“你提前迁走百姓,他们的心自然是向着南朔的。” 崔仲晖向顾无惑摊了牌,顾无惑倒也不惊讶,他在那边的动作,想要完全瞒住崔仲晖的眼睛是不可能的,眼下也只能先交涉再说。 今日除了秦贵妃之外,温芍和崔潼也在,温芍陪着崔潼坐在旁边下首处,偶尔照管崔潼用茶饮点心之外,便也没什么好做,她心下发虚,便也不敢看在座的其他人,特别是顾无惑。 于是每每顾无惑说话,她总是要低下头去,给崔潼做些什么事,崔潼人小却心细,很快便发现了端倪,因他不知温芍和顾无惑之间的事,便小声问她:“阿姐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温芍只把崔潼看作孩子,更不可能在这里和他说什么,也只摸摸他的头道:“阿姐是昨夜没歇好,不碍事的,你安心听陛下说话便是。” 她这句话才刚说完,座上的崔仲晖便忽然叫了崔潼道:“潼儿,这是你的主张,今日你皇兄不在,你是怎么想的?” 崔潼听见父亲叫自己,便不疾不徐地起身,先向着崔仲晖一礼,又朝着顾无惑也是恭敬一礼,侃侃道:“两国相交,能不动用一兵一卒自然是最好的,至于民心,皇兄当初的意思是既然无法使他们臣服便要将百姓除尽,可儿臣始终不这么认为,必须要施之以德,假以时日才能使他们归附,瑞王此举也是忧心百姓安危,恐怕我们北宁出尔反尔,再行皇兄所言之举,实则瑞王不必担忧,北宁若要得民心,便不会行背信弃义之事,瑞王大可拭目以待。” 进退有度,不卑不亢中而又有少年意气,顾无惑闻言,只笑而不语,眼风扫过温芍,却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双眸明灭间辨不出神色浅淡。 这事到了最后,其实与温芍并没有多大干系,秦贵妃一开始就把她推出来,也不过就是为自己增加筹码,再有便是他若在南朔境内,行事终归多有掣肘,未必所有人都肯顾惜那里的百姓,怕是宁肯让崔河得逞,也不肯暂且先让出土地以待来日,不得不说秦贵妃果真是深谋远虑。 再看崔潼,那行事恣意荒唐的崔河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顾无惑暗自叹气,他虽已让人尽力迁走了周边的百姓,但总有那不肯远离故土的人和无法行动的老弱病残,这些人只能继续留在那里,他最担心的也是他们,眼下极力与崔仲晖斡旋,也是为了能为他们再挣得一线生机,而有了崔潼的保证,顾无惑便几乎松了一口气。 对于顾无惑来说,此局温芍其实无关轻重,他最终都会做下这个选择。 只是能见到温芍,那亦是意外之喜。 顾无惑既已让了步,自然便又夸赞了崔潼几句,也算是卖秦贵妃和温芍一个好,更有一半是出自真心。 崔仲晖听见他夸奖自己的爱子,也很是高兴,顾无惑的选择如此,其实他的选择又何尝不是呢,他早就选择了崔潼,而并非是嫡长子崔河,此事既有争端,或许也只是崔仲晖想试炼试炼他们,更残忍地说,是将崔河给崔潼磨刀。 帝王之家本就如此,顾无惑看在眼里,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未有一丝波澜。 此番前来北宁,是为南朔赔了一块地进去的,眼下还不算结束,等回到南朔,必然还有更严峻的形势在等着他,接下来更要想办法再从北宁手中拿回这块地盘,他没有那个多余闲情逸致为其他人担忧。 崔仲晖是得了好处的,自然大喜,一时歌舞伎乐更盛,席间虽只才寥寥几人,除了秦贵妃等之外不过几个心腹,可却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不断,奢靡热闹。 顾无惑没有话再好说,倒先连喝了几杯冷酒,他本性冷淡疏离,宫人都是极有眼力见的,一两回下来便也不急着往他身边贴了,只殷勤侍奉起其他人,甚至是崔潼,顾无惑这里便冷下来。 席间又上了一道炙羊肉,表皮金黄酥脆,内里油润肥美,可顾无惑向来不喜食荤腥,便连筷子都没动,仍旧是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崔仲晖见状便笑道:“瑞王,是今日的饭食不合胃口?” 顾无惑道:“我素喜清淡。” “倒是他们不周到了,”崔仲晖眼睛扫了一圈,其实也早就看出他身边的冷清,又说道,“这些宫人伎子,瑞王可有看得上的?” 酒杯在顾无惑指尖转了一圈,他的目光这回大喇喇地投向那边在用银刀割着炙羊肉的温芍,淡淡道:“我看秦贵妃的长女倒很好。” 崔仲晖大笑起来,道:“这是朕的贵妃的掌上明珠,朕也一向心疼她,让她去南朔,怕是不能的。” 顾无惑听后只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秦贵妃面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崔潼听后便有些不忿,他不好当场驳了顾无惑的面子,私下却咬牙对温芍道:“这个瑞王实在是太过分了,我阿姐岂是他可以随意调侃揶揄的吗?” 温芍今日原本就不多话,只给崔潼做做陪,方才顾无惑一开口,她便更不愿再有什么动静,是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打算有什么表示,这里原也不是她该说话的地方。 她按下弟弟崔潼的手,道:“算了,不要再说了。” 崔潼气得耳朵都红了,也不管顾无惑和崔仲晖会不会看见,只狠狠地瞪了顾无惑一眼,然后扭过头在一旁生闷气。 若是往日便要温芍哄哄崔潼了,但今日温芍自己也没心情。 对于朝堂之事,温芍其实是一知半解,全靠秦贵妃把知道的说给她听,秦贵妃也只说该说给她知道的,无关紧要或者不该知道的便不提,所以温芍实在不是很懂,只知道母亲弟弟与崔河是相对的,她跟着母亲和弟弟就够了。 她不是天赋异禀,四年的光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还要识字念书,要学的东西多,学到的却实在有限,非她努力或者想要就能够取得。 这次的事,几乎都是秦贵妃安排的,秦贵妃让她如何做,她就如何做,原本温芍以为她能够毫无芥蒂,然而见到顾无惑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根本不可能不乱。 她更怕顾无惑是因为她才做出这个选择的,秦贵妃让她故意出现在顾无惑面前,不就为了这样吗? 土地无论对于北宁还是南朔来说都很重要,四年前那场战争打得顾无惑失去了父亲,建京也差点沦陷在义阳王的阴谋之下,换到当下,顾无惑就这么轻易让了出去? 她想起那日在安阳侯府时两人的龃龉,顾无惑其实也识破了她的伎俩,他为何转头又如此轻易地同意了下来?固然那日的话大半只是气话,温芍知道顾无惑是不可能放任百姓不管的,但她还是很忐忑。 顾无惑可以是为了百姓,却绝不能是为了她,一丝一毫都不能。 这样的事太过于沉重,她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想他变成这样的人。 温芍闷闷地自己一个人想着,心里像是丝线一样乱成了一团,她越想找出线头往外抽却越缠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方才被她割下来的炙羊肉还放置于碗中未动,透明的油脂渐渐变白,崔潼已经吃完了几块,吃着味道不错便要再去割几块,却见温芍碗筷未动,人也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潼不常见到姐姐这样,他想到刚刚顾无惑的不敬之言,便认为是顾无惑惹得姐姐不高兴了,于是把割肉的银刀往桌案上一甩,其他人倒发现,坐在旁边的温芍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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