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不住了,失血过多,已近弥留。 嬷嬷颤抖着手,死死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孩子活了。 剪断了脐带的那一刻,嬷嬷倒提着孩子的腿,狠狠拍打着孩子的屁股,“哇”的一声啼哭之后,长孙令终于合上了眼缝。 孩子活了,母亲放心了…… 虽然孱弱,跟个小猫儿似的。 婢女脱下外裙,将孩子快速包裹起来,“嬷嬷快走吧!” “那你们……”嬷嬷手中还握着染血的匕首。 婢女深吸一口气,背起了长孙令的尸体,“皇后娘娘对我们有大恩,我们绝对不会丢下皇后娘娘的尸身,受贼人之辱。” 不远处,火光摇曳。 “快走!” 这孩子,是皇后娘娘最后的一点血脉。 嬷嬷没有犹豫,抱着孩子就走,一路上没有再回头。 婢女们带着皇后的尸体,重新退回到了暗河边上,火光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她们已经无路可逃,可那又如何,在这些狗贼还没冲上来,还没发现她们具体位置之前,于身上绑着厚重的石块,带着皇后的尸身跳下了暗河。 大漠里的暗河时常变动位置,今年在此,许是来年……早就消失不见…… 所有人毫不犹豫的护着皇后的尸身,跳进了冰冷的暗河之中,沉入了河底,待沧海变成桑田,谁也别想找到她们的尸体! 长孙令身边的嬷嬷,是奶娘也是师父,那年她被仇家追杀,三个月大的孩子死在路上,恰逢长孙夫人路过救下,如此便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时的长孙令,也是刚满三个月…… 大漠黄沙,风声鹤唳。 孩子一路上很乖,只哭了几声,嬷嬷含着泪抱着他疾奔,不敢逗留片刻,直到天亮遇见了一支商队,这才躲藏在商队里。 追兵包围上来检查的时候,嬷嬷和孩子就在箱子里躲着,只要孩子哼哼一声,他们就全完了。 马蹄声,甲胄之音,杂乱的混合在一起。 “这是我南越的商队。”马背上,红衣艳烈的女子,怀中抱着马鞭,就这么趾高气扬的瞧着围拢上来的军士,“你们乌郎确定要跟我动手?” 嬷嬷听不懂外面在说什么,只能听得那女子的声音,骄傲之中夹杂着不屑。 “三公主,咱如今跟大夏交战,您没必要掺合进来吧?”为首的军士冷笑,“乌郎不跟南越开战,不代表怕了南越,所以……啊……” 半空中一声鞭响,赵漠主冷笑着环顾四周,“难怪我南越子民怨声载道,说你们乌郎不干人事,原来半道上就是这么打劫我南越商队的?小子,这一鞭子是个教训,回去让你们的国君看清楚,是我赵漠主打的,下次再敢欺辱我南越商队,我就杀到你们乌郎皇宫,把良于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滚!” 为首的挨了一鞭子,面上血淋淋的,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可今日属实运气不好,碰见了硬茬。 谁不知道这位南越三公主,天赋异禀,连他们国主良于都忌惮她,自己若是硬碰硬,肯定好似讨不了好处的,可就这样走了,委实没面子…… “只要搜一下。”为首的咬咬牙,“咱保证什么都不做。” 赵漠主猫着腰,扑在马背上,笑盈盈的问,“今儿出门,带脑袋了吗?我瞧着这一带的白杨长得太慢,想必是浇灌得不够,用你们的血肉来滋养,想必……很快就成绿洲。” 为首的:“……” 她笑得太邪,让人不寒而栗。 “南越和乌郎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呢?”为首的往后退一步。 赵漠主好像耐心全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车上的俏郎君还伤着呢,若不及时带回去诊治,万一落个残疾…… 啧啧啧,好可惜! “滚!” 她面色陡沉,翻脸比翻书还快。 “就搜……” 话音未落,长鞭过境,人头落地。 干脆,利落。 赵漠主坐在马背上,吧嗒一个响指,身后的军士哗啦啦的全部拔刀相向,已然做好了对战的准备,“再敢废话,姑奶奶就把你们全种在这里养树!” 话音落,众人撒腿就跑。 此番来搜索,乃是分散而行,所以此番是一小部分,如今碰见硬茬赵漠主,谁还敢逗留? 头都没了,小喽啰还不跑? “一帮废物!”赵漠主瞥一眼商队众人,“你们走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乌郎的人若是敢再造次,回来找我便是!一个小小良于,我看他有几条命!走!” 商队众人感激涕零,这是他们信仰的三公主,奉为神女的存在,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周围,保护南越商队和平民的周全。 “有三公主在,咱南越百姓就踏实了,启程!” 商队浩浩荡荡的朝着边城而去,黄沙滚滚,一望无垠…… 第1120章 他们当年见过的 入了城之后,嬷嬷抱着孩子从箱子里出来,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来时,风光无限。 现在…… 嬷嬷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深吸一口气,唯有在这里才能远离上京,何况她自身伤得不轻,哪儿有力气再长途跋涉的离开,只能就近找个隐秘的村落,远离城镇,躲藏在小山村。 这村子人不多,隐秘在山中,坐落在半山腰。 更要紧的事,这个位置能清晰的看到官道方向,以便于她能清晰的留意,帝王他们离开…… 及至安顿下来,她才发现这孩子真是乖巧得让人心疼。 从出生到现在,笼统算起来,似乎只哭过九次,此番喝了点羊奶,竟闭着眼睛呼呼大睡,完全没有要苏醒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否正常? 嬷嬷瞧着简陋的屋舍,可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避难所,她也需要好好疗伤,否则再出点什么事,她几乎没有任何的挣扎余地。 村子里人少,也不常下山,所以对她这个外来的带着孩子的老婆子,倒也关照,瞧着她一身血,狼狈不堪的样子,想着定是逃难的。 但凡天下太平,谁愿意独自一人带着孩子隐居山林? 所图,不过是一隅之地,安稳人生。 一个月后,她瞧着那支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如来时那般飘荡着黄帆,那是帝王的銮驾,他们找不到皇后了,但帝王不可能在边关常驻,尤其是他也受了伤,且伤得不轻。 那一天,嬷嬷抱着孩子站在那块岩石上,目送着皇帝队伍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直到日落西山,直到泪流满面。 她答应过皇后,莫归上京。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写了一封信传到了上京。 信比队伍走得快,赶在帝王銮驾之前,送到了洛鸢的手里,那时候的洛鸢,正悬着一颗心,收到信的那一刻面如死灰,坐在自己的寝殿里,足足大半日没有动静,安静得就好像已经随了皇后而去。 肚子里的胎动,终于让她醒转过来,也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这孩子原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怀,现如今所有的理由都消失了,那她和孩子……也该消失才对。 所有的故事串联起来,就像是悲伤的诗,从最初的青梅竹马,到最后的心存忌惮,以至于落一个生离死别的下场。 怪谁? 帝王本多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故事落幕,嬷嬷在那小山村里养育孩子长大,说来也奇怪,这孩子真的只哭了九次,落户小山村之后真的一次都没有哭过,仿佛是知道了什么,又好似上苍自有庇护。 九喑。 喑,小儿啼哭声也。 孩子一日日的长大,嬷嬷教他学文习武,可终究是昔年的旧伤反反复复,年岁也是渐渐老去,到底也有扛不住的时候,她盘算着若自己走了,留孩子在这里一人,纵然是平安到老,亦是心有不甘。 皇后的子嗣,理该如她一般振翅翱翔,而不是囿于一隅,成为断翅的雏鸟,永不知天地为何物?! 当然,这小子也不是个安分的,早就偷偷下过山,还偷过杨鹤归的荷包,差点被抓住,所幸嬷嬷及时赶到,归还了荷包,这才幸免于难。 只不过,嬷嬷已经太老了,这些年的磋磨和心事的积压,让杨鹤归一时半会真的没认出来,等着认出来的时候再追过去,早就没了这一老一少的踪影。 总觉得…… 好像是皇后娘娘的乳母! 杨鹤归一颗心剧颤,那孩子…… 第1121章 容九喑 可惜,杨鹤归也只是看了一眼,后来就再也没见着这孩子的踪影,可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生怕惊动了他人,若是惹来别国细作,那就更糟糕了。 且不管那是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乳母,不管那孩子到底是谁的,都只能悄悄的找,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乳母和孩子的周全。 杨鹤归倒是能认出来乳母,可那孩子……只见过一眼,身边这些人也没有留意,要找一个孩子可没那么容易……毫无消息,唯有一面之缘。 可嬷嬷是谁? 江湖出身,若不是这些年旧伤反反复复,早就带着孩子走了,可现在不得不走了,回去之后就收拾了行囊,牵着年幼的九喑离开。 “嬷嬷,我们去哪?”孩子年幼,不明所以。 嬷嬷顿住脚步,拢了拢肩头的包袱,徐徐蹲下来,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小家伙,“阿喑,答应嬷嬷,不管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嬷嬷,你在说什么?”他仰着头,想着是不是自己最近太淘气的缘故,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嬷嬷的衣袖,“嬷嬷是不要我了吗?我乖,我一定乖!” 嬷嬷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眼神略显暗淡,她自个的身子心里很清楚,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嬷嬷不会不要你的,只是嬷嬷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嬷嬷深吸一口气,“来,嬷嬷一边走一边跟你说个故事吧!” 孩子总归是爱听故事的,年少时候的九喑也喜欢,“最喜欢嬷嬷说女,将,军的故事了,嬷嬷还要继续说吗?我爱听。” “女,将,军啊?”嬷嬷顿了顿,声音仿佛飘出去很远,“我也喜欢听。” 黄沙枯骨,早已不知所踪。 再也不会有人能找到她的尸骨,除非那天机缘巧合,否则的话将长埋在这一片黄沙之下,再不见天日,不管是爱的恨的,都不可能再有机会见到她。 “嬷嬷,那我们要去哪儿?” 稚嫩的声音,将嬷嬷的神志拽了回来,其后扬唇笑了笑,“回你该回的地方。” 皇后娘娘,老奴怕是不能如您所愿了,有些人不配过那样的好日子,只配活在煎熬之中,永远都不配得到原谅。 孩子高高兴兴的跟着走,还以为可以环游天下,笑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可后来,他再也没有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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