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稷啊…… 她闭眼叹了口气,心口闷闷地疼,冷不丁门口传来一声低笑:“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钟白,你又胡闹了。” 钟白瘪瘪嘴:“我就不进那院子,什么破地方,谁稀罕……呸!” 谢蕴被惊动,快步从内室走了出来,一抬眼就瞧见殷稷正靠在门口,他大约有些醉了,眼神有些迷蒙,浑身都透着酒气。 谢蕴怕他站不稳摔了,连忙上前几步扶他坐了下来:“既然知道我们在这,让人喊我们回去就是了,做什么醉着酒还要找过来?” 殷稷搂着她的腰,将头靠在了她小腹上,声音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沙哑:“我也想回来看看……这里还有些母亲的遗物,收拾一下都带走……” 钟白看他一眼:“您醉成这样怎么收拾啊?您又不让旁人碰,要不明天早上来吧。” 殷稷含糊地笑了一声:“你不能碰,谢蕴可以……” 他声音软下去:“我们一起收拾,就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钟白被嫌弃了,愤愤不平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但两人都没搭理他,他也只得悻悻作罢。 谢蕴扶着殷稷进了内室:“好,你看着我收拾。” 她本想将人扶上床榻让他躺一躺,可殷稷却一眼看见了被放在桌子上的灵位,挣扎着走了过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抬手隔着帕子轻轻碰了一下,可眼底那一瞬间闪过的沉痛却清晰可见。 他指腹划过灵位的裂口,声音又低又哑:“十五年了……” 他十一岁刻好的灵位,已经坏了十五年了。 谢蕴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对殷稷的过往知道得太少了,一句逝者已矣根本毫无用处。 她只好走近一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殷稷侧头朝她笑了一声,自己收拾好了心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已经习惯了……钟白,拿出去烧了吧,已经有了新的灵位,这个见不得天日的,就不必再留着了。” 钟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进来,闻言应了一声,很快就上前将摔裂的灵位拿走了。 殷稷再没言语,靠在床头仿佛是在醒酒,可他的目光却透过窗户一直看着外头的火光。 那不止是一个坏掉的灵位,更是曾经数不清个日夜他伶仃一人时的慰藉。 谢蕴静静陪他看着,等外头火灭了才打起精神来:“我们看看夫人留了什么东西给你。” 殷稷配合地应了一声,半跪在地上将床底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拖了出来。 谢蕴拿抹布来擦了擦灰尘,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萧懿夫人是个没出嫁的女儿,没有夫家,没有嫁妆,留下的东西想必不会有多少。 可她还是没想到里头的东西竟然只有一双做得歪七扭八的小鞋子,和一个十分破旧的木盒。 她微微一愣。 殷稷将小鞋子拿起来:“是不是很丑?我娘不善女红,这双鞋只穿了一次就坏了,我当时还以为她会越做越好,没想到……” 那是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 殷稷显然不想提起这些不算愉快的往事,很快就将鞋子放下了:“我记得还有一方帕子和一些簪環首饰。” 他将那个盒子拿起来,盒子底下果然压着一方被层层油纸包起来的帕子,可盒子里却是空的,并没有任何东西。 殷稷拍了拍头:“醉得脑子都糊涂了,差点忘记首饰早就被我变卖了,把这两件收起来吧,应该是全部了。” 他看似没有异常,可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落寞,他应该很后悔当初变卖了母亲的遗物,可若是还有别的路能走,他又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 “萧懿夫人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 殷稷没说话,只借着半跪的姿势将谢蕴揽进怀里,在她颈侧轻轻蹭了两下。 察觉到皇上不在,萧家很快有人找了过来,殷稷收拾好心情,抬脚走了出去,说话声透过窗户传进来,进了这个院子,萧家人大约也是有些心虚的,声音始终不高。 谢蕴找了个小包袱,将那双鞋子包起来,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那个空了的首饰盒上。 钟白说,殷稷十五六岁时做了些生意,那也就是说十年前,萧家毕竟是权倾一方的大户,如果是萧家出去的东西,哪怕只是个庶女的东西应该也会有人留心,说不定她能找到些什么痕迹将东西找回来,就算只有一件,对殷稷来说应该也是个慰藉。 她心里正盘算着,冷不丁殷稷就在外头喊了她一声,她连忙将东西收进包袱里起身走了出去。 殷稷朝她伸出手:“夜深了,回去歇着,明天还得赶路。” 谢蕴看了眼戳在门边的钟白,这才抬脚走过去:“你不想住在这里吗?” 殷稷也跟着看了眼钟白,脸色平静无波,甚至还低笑了一声:“他是不是和你胡说八道了?只是住一晚而已,哪里都一样。” 反正都不是家。
第241章 他什么都知道 许是对萧家心存忌惮,谢蕴这一宿睡得并不安稳,天色刚蒙蒙亮她就睁开了眼睛,身边却已经空了。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就瞧见暗淡光影下有人正坐在桌边出神,再仔细一瞧才看出来是殷稷。 他正在看那双萧懿夫人留下的鞋。 先前当着她和钟白的面,殷稷什么都没表露,仿佛丧母之痛已经平复,可现在看来这个槛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那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谢蕴下意识起身想去陪他,可刚一动就反应过来,她是马上就要离开的人。 心意已决,何必多生误会? 她挣扎许久又躺了回去,却是怎么都没能再睡着,只好这么睁眼等着天亮。 然而今天这太阳却仿佛故意和人作对,迟迟不肯露出来,谢蕴等的眼睛都酸了,外头仍旧是黑的,她不得不闭上缓了缓。 再睁开的时候,她偷偷看了眼殷稷,对方仍旧安安静静地坐着,这么久过去,动都没动一下。 谢蕴抓紧了被角,许久才垂下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响起一声鸡鸣,殷稷仿佛被这声音惊动,身体微微一颤,从缅怀里回了神,谢蕴看见他将鞋子放了回去,仔细地将包袱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然后转身朝床榻走了过来。 她仓皇闭上了眼睛,静静等着对方将她喊醒,可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先来的不是呼唤,而是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 殷稷俯下身抱住了她。 他抱了很久,可动作却始终轻柔,若不是她的注意力都在殷稷身上,几乎要感觉不到。 谢蕴不明白殷稷为什么如此小心翼翼,仿佛这个拥抱是他偷到的一样。 因为这个拥抱,谢蕴有些心神恍惚,就算上了马车心思也是乱的,被殷稷喊了几声也只是敷衍。 殷稷只当她是瞧见了萧家如此繁盛,想到了谢家的落败所以心里难过,并没有多言,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让她靠着,抬手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发丝全当安抚,不留神手上的戒指却勾住了一缕。 他动作顿时一僵,好一会儿才将头发拆下来,却还是将谢蕴盘的好好的发髻给弄散了。 他心虚地扭头收手,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干。 然而那缕头发都垂了下来谢蕴也没来找他算账,他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轻咳一声开了口:“怎么了?看起来像是有心事。” 谢蕴被迫回神,眼神晦涩地看了殷稷一眼,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皇上不用在意。” 殷稷不喜欢她说这种话,他若是不在意谢蕴还能在意谁? 他抿了下嘴唇,可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他不喜欢能怎么办?难道还要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吗? “若是累了就睡一觉吧,咱们还得走几个时辰。” 谢蕴随口答应了一声,见殷稷还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连忙寻了个舒服位置躺了下去,却不防备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这是……” 她摸出一个小包袱来,困惑地看着殷稷:“这包裹是皇上的吗?我怎么不记得带了?” 殷稷摇了摇头,他也不记得。 钟白大约是听见了两人说话,扯着嗓门喊起来:“那是我的,我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出了一些小时候的东西,舍不得扔就带上了,还有皇上你的。” 钟白的东西不好动,可如果有殷稷的…… 谢蕴抬眼看了过去,虽然什么都没说,殷稷却还是看明白了:“想看就看吧。” 谢蕴这才打开包袱,果然都是些小玩意,不值钱的东西,可大约是承载了很多美好的记忆,才会让钟白不舍得丢。 只是哪些是殷稷的呢? 她垂眼看得仔细,试图靠直觉分辨,冷不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捡起了一叠纸片。 “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东西还没坏。” 谢蕴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殷稷手轻轻一抖,那纸片便展开,成了一盏虎头样式的灯笼,谢蕴眼睛一亮,她还是头一回见这种样式。 “这是皇上年幼时的东西吗?” 殷稷却摇了摇头:“不算是我的,那年上元节跟着太傅他们出府去游玩,回来的时候就瞧见这东西挂在院门上,大约是谁落下的,我就暂时收起来了,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人来寻。” 他说着语气里却不见多少失望,想来也是知道这盏灯笼不值钱,并不值得人特意来寻一趟。 可当时捡到的时候殷稷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那么多萧家子嗣,只有他是空着手回去的。 他翻看着那个小包袱,一个一个地将那些小东西拿起来查看,若是相关的记忆还算美好他就把故事说给谢蕴听,若是不好他便说不记得了,气氛一时间静谧又温馨,让人不舍得破坏。 可没多久他还是停下了,因为他看见了一包被油纸包着,却早就不能吃了的糖。 “这是我刚到萧家的时候太傅给我的,我那时候还在换牙不敢吃,这么拖着时间一久就给忘了。” 他语气十分复杂,看着那糖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谢蕴有些意外,殷稷看起来对萧太傅很是敬重亲近,看见对方送的东西他不该是这幅态度,这是怎么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问一句,可在开口的瞬间却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殷稷的复杂态度是因为什么。 自己只见了萧赦几面都能看出来他对殷稷的好并非出于真心,殷稷身在其中,难道这么多年就当真一无所觉吗?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拆穿而已。 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握住了他的手,殷稷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反握住了她,然后抬手开窗,将那包糖扔了出去。 “不用担心,我不在乎他们的虚情假意,我本也不是为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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