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啊,十六年啊! 殷稷心里宛如山崩地陷,身体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沉默下去,久久没能动弹。 宋夫人看他这幅样子,心里多少都有些难受,这毕竟是她的骨肉,是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 可是宋家父子还要她照顾,她不能在这里多留。 所以短暂的怔愣过后她还是开口道别:“民妇告退。” “夫人以后……不会再来了,是吗?” 宋夫人脚步一顿,她的确不想再来了,如果不是怕殷稷迁怒宋家父子,她不会出现在这里,她真的不想再回忆过去孤儿寡母的日子,也不想被过去的任何人遇见。 何况殷稷如今是皇帝,富有天下,又何须她来探望? “皇上保重。” 她终究还是默认了那句话。 殷稷再没开口,似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只是眼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一路上头都没回一下的时候,心口还是凉了下去,他低低笑了一声,笑着笑着就摁着心口伏下了身体。 他之前是不是一直在做梦? 是不是那些他一遍遍回忆着的年幼时光,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臆想? 他的母亲啊…… 钟白凑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皇上?你怎么样啊?你脸色好难看,臣去传太医吧?” 殷稷摇摇头,艰难地靠在柱子上扬起了头:“不用,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钟白还想再劝劝他,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听话地闭嘴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偌大一个议政厅只剩了殷稷一个人,他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屋顶,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岁那年,那天他也是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呆在萧家空旷的后山上,那里有野兽,有风雨,而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挨着那座不算高的坟头。 天地那么大,无一处能容下他。 巨大的疲惫侵袭而来,殷稷控制不住地闭上眼睛,他很累,想睡一觉…… “皇上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自门外响起,殷稷微微一颤,刚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是谢蕴,她来了。 不能让她看见自己这幅样子,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软弱的男人,他得振作起来。 虚脱的身体硬生生多了一股力气,他扶着柱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回到了椅子上,等坐好的一瞬间,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他仍旧可以摆出那副平静的样子来,瞒过所有人。 但今天能不能稍微矫情一点? 他能不能让谢蕴多陪他一会儿? 他不自觉看向门口,从未如同此刻一般这么热切地期盼着谢蕴进来,然而他等了又等,最后等来的却是钟白的一声呼喊—— “谢姑娘,你去哪啊?你不进去看看皇上吗?” “不了,我还有点别的事……” 那是谢蕴的声音,尾音却已经听不见了。 她走了,甚至连门都没进来。 殷稷刚攒起来的那点力气一点点散了,他慢慢伏在了桌子上,意识被心口连绵不断的痛楚折磨得几近模糊。 谢蕴,你要去做什么呢? 我们还没到滇南,还没遇见谢家人,你就又多了一件比我重要的事吗…… 谢蕴心口跳得厉害,一路追着宋夫人往前,刚才她提着食盒到议政厅的时候其实遇见了对方,只是对方并没有理会她,她也不好上前阻拦,只能去找了钟白。 然后她就从钟白嘴里听到了宋夫人此行的目的。 殷稷都做好了被利用的准备,可宋夫人却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他,母子亲情,她如何能这般冷酷无情? 她当即就丢下食盒朝宋夫人追了上来,她要问问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当年丢下殷稷假死逃脱是逼于无奈,那现在呢? 殷稷贵为皇帝,她想要什么生活不能给她?为什么非要如此冷漠地划清界限? 殷稷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她脚下越走越快,终于在长廊上看见了对方的背影,她张嘴就要喊,一道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谢蕴知道这话不是和自己说的,并不想理会,只是出于习惯才看了一眼,却不想这一眼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谢淮安。 她脚步猛地顿住。 宋夫人丝毫没察觉到有人在追自己,更不知道对方追到半路就停下了,她心里记挂着那父子两人,一路上走得很急,等到了宋家宅子才放慢脚步。 里头有高高低低的痛呼声传出来,是大夫正在给宋家父子医治伤口,其实他们伤得并不重,只是动手的人有意教训,伤处都集中在了脸上,所以看起来才格外触目惊心。 宋夫人连忙进了屋子,见宋汉文叫得格外凄惨,忙不迭开口:“大夫,你轻一些。” “都是瘀伤,不揉开就好不了,夫人若是心里不忍就避一避吧。” 宋夫人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在这里看着她的确会跟着揪心,可避开又很不放心。 宋平踹了宋汉文一脚:“你嚎什么?把你娘吓到了。” 宋汉文哼唧了一声:“我想喊吗?我疼啊……娘,你看我爹,他都不心疼我。” 萧懿夫人最受不得儿子撒娇,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狠狠瞪了宋平一眼:“你朝他凶什么?他自小体弱,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然会疼。” 宋平噎了一下,也不好和母子两人较劲,只能转移话题:“那边怎么说?有没有怪罪的意思啊?” 他心里其实忐忑地厉害,可当着大夫的面却不敢说得太直白,毕竟那是皇帝,如果真的有心对他们下手,他们连骨头都剩不下。 好在宋夫人带来的是个好消息:“他不会计较的,还说会查清楚给咱们一个交代。” 父子两人都松了口气,精神一放松肚子就叫了起来,宋汉文扯了扯宋夫人的袖子:“娘,我想吃你做的蒸饺。” 宋夫人纵容地答应了一声:“好,你等着,娘这就去做。” 她抬脚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地剁馅和面,不多时一个个蒸饺就被摆在了蒸笼里,她却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殷稷小时候也喜欢吃这个。 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殷稷的脸来,他说他以为她去龙船,多少都是想看看他的…… 她垂下眼睛,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点愧疚,她其实知道自己对不起那个孩子,可是…… 算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弥补吧。
第260章 龙船不太平 谢蕴没想到谢淮安会如此大胆包天,连龙船都敢混上来。 可不管对方多么不要命,她现在都只能寻个合适的机会好将他送出去。 对方倒是比她冷静,远远的就给她递了个眼色,随后才点头哈腰地朝呵斥他的禁军走了过去:“大人饶命,小人没有鬼鬼祟祟,小人是太守大人的家奴,是被带来抬献礼的,刚才尿急就找地方解决了一下,没想到再回来就找不到人了,劳烦问一句,太守在哪啊?” 大约是他演得太像,禁军没再怀疑,只是不耐烦地指了下地面:“太守早就下船了,你也赶紧下去,这船上都是贵人,冲撞了谁你都要没命!” 谢淮安仿佛被吓到了,忙不迭应声,转身就朝谢蕴走了过来。 “你往哪走呢?”禁军又喊了一声,“下船的路在那边。” “是是是”谢淮安立刻调转了方向,“小人不认路,您多包涵。” 谢蕴立刻抓住机会:“看你也不像是守礼的,船上不少女眷别被你冲撞了,跟我走吧,我刚好要下船。” 谢淮安满脸感激地弯腰道谢:“谢谢姑娘,您真是活菩萨……” 谢蕴仿佛懒得理会他一般,径直抬脚往前走,等离禁军远了一些才压低声音开口:“堂兄冒险上船,是为了什么?” 谢淮安仍旧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跟着她走,话却十分清晰:“有两件事,一件是想要这艘船的图纸,好确保安排上万无一失;另一件是想提醒二姑娘小心,狗皇帝最近不知道做了什么,朝廷里闹得厉害,说不定有人想对他下手。” 谢蕴目光一颤,殷稷最近的确是很忙,莫非是又在谋划从世家手里夺权? 可他不是这么急切的人啊,先前才利用科举舞弊的案子将了世家们一军,现在关系还没能缓和就再次下手的话,很容易逼得对方狗急跳墙。 “堂兄可还有更详细些的消息?都是哪家异动?想要做什么?龙船上是否有可疑之人?” 谢淮安摇了摇头:“不清楚,但这龙船防范得并不严密,我都能混上来,旁人自然也能。” 谢蕴听得心跳了一下,可她做不了什么,一句话不对付就会暴露谢淮安的存在,找个机会提醒钟白提高警惕吧。 “堂兄尽快下船吧,图纸的事我来想办法。” “有劳二姑娘了,图纸不着急,二姑娘不妨先等一等,这场狗咬狗的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上演,到时候再下手能安全很多。” 他说着语气里多了几分幸灾乐祸,“要是狗皇帝能在这场乱子里遭点罪,也算是报应了,最好是缺条胳膊断条……” “堂兄!”谢蕴忍不住低喝一声,“慎言。” 谢淮安闭了嘴,好一会儿才再次出声,语气却十分复杂:“没想到这种时候二姑娘你还在维护那个狗皇帝,你要知道,内相他们已经出发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您这时候改主意……” “我没有改主意。” 谢蕴开口,脑海里突兀地闪过殷稷孤零零站在甲板上吹风的样子,心口一涩,却在下一瞬摇了摇头强行驱散了那画面,主意已定,多想无益。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冷凝下来,“堂兄,我很感激你愿意为父亲母亲冒险,但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逾越。” 谢淮安知晓自己刚才的话激怒了她,连忙低头认错:“是我言辞无状,日后绝不会再犯,请二姑娘见谅。” 谢蕴摆摆手:“你去吧,若非必要,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是。” 谢淮安沿着阶梯下了船,谢蕴却在船上停下了脚步,谢淮安刚才的话固然不知分寸,可也是给她提了个醒,最近因为萧懿夫人的事她的确对殷稷太上心了。 趁这个机会,冷一冷吧。 她遥遥看了眼议政厅,随即转身往旁处去了。 “人怎么还不来?刚才不是说很快回来吗?” 钟白久等谢蕴不来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急得在门外直转圈,蔡添喜原本想劝一句,可一想到自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算了,多说多错,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扭开头想当作看不见,冷不丁却瞧见钟白蛤蟆似的糊在了门上,那架势仿佛是打算用体重将这扇门压塌。 蔡添喜再不能装糊涂:“钟统领,你这样不合适,快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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