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凑巧,可殷稷还是没有拆穿,笑吟吟应了一声:“倒的确是巧,朕也有些日子没见惠嫔了,冷不丁一见倒是险些被晃了眼。” 惠嫔生的英气,不同于悦妃的灵动,庄妃的柔顺和良嫔的病弱,她性子十分爽利,听见殷稷这么夸她,咧开嘴就笑了起来:“皇上别哄人了,臣妾这容貌可比不上姐妹们,四个人里头我最丑。” 太后嗔怪地看她一眼,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你这么妄自菲薄的?咱们荀家的姑娘,又岂是只看容貌的?” 惠嫔笑得没心没肺:“那长得比别人差,咱们也不能硬夸不是?太后,咱们什么时候用膳?肚子都叫了。” 太后似是没辙,摇头笑了一声:“罢了,皇帝也到了,就传膳吧。” 她说着看了殷稷一眼,见他在愣神,只当他是觉得荀成君这样的女子新鲜,生了兴趣,眼底不由闪过笑意。 殷稷也的确是新鲜,四个人里他对这惠嫔最陌生,先前是从未听说过的,不然也不会给个“惠”字的封号,这样的性子,属实不衬这个字。 不过反正都是摆设,也无所谓了。 他跟在太后身侧去了膳厅,这顿饭显然太后是用了心的,大都是殷稷喜欢的菜色,甚至还有兰陵那边的特产。 只是明知道对方另有目的,所以不管味道多好,他吃着也味同嚼蜡。 太后给荀成君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给皇帝倒酒。 那酒不是寻常的酒,殷稷一闻味道就知道,他虽然不是非喝不可,但待会儿太后的提议他要拒绝,所以这酒还是得给面子。 不止酒要给面子,今天他怕是还得送惠嫔回九华殿。 他心里越发不痛快,面上却丝毫不显,既然已经登上了帝位,就要守住这个位置,在有能力不被各方掣肘之前,该忍的他都会忍。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由着太后安排,让惠嫔坐在了身边,甚至还耐着性子给她夹了筷子菜。 惠嫔有些意外,她比不上萧宝宝和殷稷是打小的情谊;也不是窦安康,因着体弱被殷稷处处优待;更没有庄妃王惜奴的缜密心思,能和皇帝说到一处去。 回回殷稷去她那里用饭,他们就是真的闷头吃饭,连话都不说一句,比起夫妻,倒更像是饭搭子。 这夹菜也是头一回。 可荀成君虽然性子直爽不拘小节,却不傻,她知道皇帝这是做给太后看的,也没往心里去,道了谢便低头自顾自吃东西。 太后却不这么觉得,先帝后妃无数,临幸过的没名没分的宫女更是不计其数,她打小生存的荀家,男子也都是妻妾成群,她自然觉得男人都是这幅德行。 眼见殷稷这幅态度便觉得他是动了心,说话也直接了些:“哀家年纪大了,你又没有立后,可年关将至,宫里琐事颇多又杂乱,总得有人管起来……哀家是舍不得劳累悦妃庄妃的,良嫔又身子弱,索性惠嫔在家中操劳惯了……” 殷稷微笑着打断了太后的话:“这就是太后偏心了,您心疼旁人,朕却是心疼惠嫔的,家中千娇万宠的女儿,入了宫如何能受这般劳累?” 太后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微不可查地一僵,不管话说得多好听,内里都是一个意思,这掌宫的权利,他不给。 她有些不甘心:“若是皇帝心疼惠嫔劳累,让庄妃来帮衬一把也使得。” 殷稷仍旧带笑,他自顾自倒了杯酒,意有所指道:“太后这酒真是佳品,朕竟也有些贪杯。” 太后脸色变幻片刻,虽然殷稷话说得含糊,可她还是听明白了,皇帝这是要她选呢,今天是要为了掌宫的事继续纠缠;还是退一步,助惠嫔得宠。 说到底,惠嫔是后妃,自然是皇帝的恩宠胜过一切。 只是这差事既然落不到惠嫔头上,那别人也休想沾手。 太后心里打定了主意,脸上便带了笑:“皇上喜欢便多喝两杯,惠嫔照顾人也是妥当的……”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新妃们刚入宫,也的确是诸事不懂,今年的年宴,还是哀家操劳着吧。” 殷稷心里一哂,说是太后操劳,可过往两年她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事情都是谢蕴做的,忙得她人都要瘦几斤。 每年这个时候,都得有好一阵子瞧不见人……倒是也清净。 “那就劳累太后了。” 太后摆摆手:“母子间不说这个,只是哀家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和皇帝借个人用用,想来你也不会舍不得。” 借的是谁太后不说殷稷也明白,他心里仍旧不想放谢蕴出来,可也知道,不放不行。 年宴上会有各方属国来朝拜贺,若是出了岔子,丢的是大周的脸面,他不能意气用事。 他颔首应是:“过两日朕便将人送过来,太后尽管差使。” 太后含笑说了声好,目光落在了惠嫔身上,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疲惫似的揉了揉额角:“哀家年纪大了,就不留你们了……这月黑风高的,皇帝就送一送惠嫔吧。” 惠嫔先前见这母子二人说话,便一直在走神,冷不丁听见太后撵人连忙回神,却不防备听见这么一句话,下意识道:“不必劳烦皇上,臣妾也不怕黑。” 太后一哽,先前只觉得这孩子说话直,相处起来简单,却不想她不只是直,还有些傻。 她气得瞪了惠嫔一眼,惠嫔很是莫名其妙的挠了下头,满脸茫然地看了过去。 殷稷却很给面子:“朕也有些惦记九华殿的茶了。” 惠嫔张了张嘴,太后怕她又拒绝,忙不迭地开了口:“那就去吧,惠嫔,一定要好好照料皇帝。” 惠嫔听出了这话里的警告,没再说出不该说的来,跟在殷稷身后出了长信宫,可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开了口:“皇上,你是不是记错了?臣妾宫里没有茶,都是糖水。”
第37章 欲拒还迎 谢蕴这一觉睡得很久,打从门窗被封了之后,她就不记得过去多久了,开始还有灯烛可以点,后来灯烛烧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殷稷从惠嫔嘴里听见了一点抗拒,这女人似是很不想他去九华殿。 他也懒得客套,总觉得说话拐个弯,这人就会所答非问。 “你是不想朕过去?” 惠嫔犹豫了一下:“也不是不想吧……皇上你不说话怪吓人的,臣妾有些打怵。” 殷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说话就吓人? 这要是谢蕴,别说他不说话,就是他暴跳如雷,她都不肯服一下软。 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 “太后开口,朕不好拂了她的面子,送你到九华殿朕就走了。” 荀成君松了口气:“好。” 顿了顿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又补了个礼:“多谢皇上。” 殷稷没再开口,自顾自抬脚往前,荀成君跟在他身边也哑巴了似的不吭声,只是却也不闲着,左顾右盼地,似是对长信宫很是感兴趣。 “头一回来?” 荀成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臣妾不大爱和人走动,是父母叮嘱要和太后多亲近这才来了一趟。” 殷稷侧头看她,神情有些晦涩,他不相信进宫的人会心思单纯,有什么说什么,这位惠嫔要么是在蓄意伪装,要么就是故意试探。 但不管哪种,他都懒得接茬。 剩下的路他便安静了下来,荀成君也没再开口,却是走到哪里都探着头看,好奇的样子像是真的从来没来过。 殷稷心里“啧”了一声,忽然有些好奇她会演到什么程度,索性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把荀成君落下了,身后传来叫声:“皇上?皇上?完了,我把皇上弄丢了!皇上!” 她拔高嗓子开始喊,蔡添喜正要提醒一句,就被殷稷抬手阻止了。 他站在角落里,看荀成君急得团团转,仿佛他真的丢了一样,这才意味不明的哂了一声,慢吞吞开口:“朕在这里……你不好好跟着,乱看什么?” 荀成君循声找过来,被教训地讪笑:“臣妾不怎么出门,所以看什么都好奇。” 殷稷转身继续往前,大约是怕再走丢,这次荀成君老老实实跟着,没再晃神,眼见到了九华殿,殷稷才停住脚步:“朕就送到这里了。” 荀成君又道了谢,戳在门口没动弹,像是在等着殷稷走。 殷稷侧头看她一眼,却迟迟没抬腿。 荀成君似是有些尴尬,心虚地低下了头:“要不皇上进去坐坐?” 殷稷慢慢走近了一些,挺拔修长的影子笼罩在人身上,倒是十分有压迫感,惊得荀成君心脏咚咚直跳,隐约觉得太后的期望今天要成真了。 她脸色有些不自在,小声开口:“皇上……” “朕在,”殷稷慢慢开口,语调柔和,可说的话却宛如一盆冷水,“朕就不进去了,糖水伤身,惠嫔也要少喝。” 话音落下,他后退一步转身走了。 荀成君怔了一下才屈膝恭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大丫头豆包。 刚才宫门外发生的一切她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忍不住开口:“主子,这皇上怎么真走啊,他连欲拒还迎的戏码都看不明白吗?” 荀成君没开口,豆包迟迟得不到回应,皱脸看了过来:“主子?” 荀成君这才摇了摇头,看不明白吗?是不想配合罢了。 糖水伤身……这位皇帝比想象中的要难缠。 但只要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她也就不必费尽心思去争宠取悦,谁不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呢? “且再看看吧,不着急。” 蔡添喜快步追上了前面的殷稷,方才殷稷送惠嫔回九华殿的时候,他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头,隐约听见了两人说什么。 惠嫔这样的女子宫里还是少见的,刚才殷稷被人撵着走却又不动弹的时候,他还以为今天真的会有第二位被临幸的妃子出现,结果却是他想多了。 皇帝还真是不好女色。 可这么说也不对,先前谢蕴没受罚的时候,几乎是每日里乾元宫都是要热水的。 若说他是喜欢谢蕴才如此有兴致,可他对谢蕴却又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动辄苛责。 蔡添喜心里叹了口气,可能真的是他年纪大了,明明以往对人心十分通透的,现在却是不管怎么用心琢磨,都猜不透殷稷丝毫。 果然圣心难测啊。 他叹了口气,冷不丁瞧见殷稷停下了脚步,连忙也跟着停下,心脏却还是跳了一下,得亏看见得及时,不然就得撞上去了。 可殷稷虽然停下了,却又没做什么,就那么伫立在黑暗里,无声无息的。 蔡添喜有些摸不着头脑,冷不丁想起殷稷刚才喝的那些酒来,虽然说是助兴的酒,效力不会太大,可皇帝毕竟年轻力壮,这太后又不是皇帝的亲娘,说不得会为了成全惠嫔而下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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