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一本册子呈了上来,殷稷抬手接过,翻开看了两眼脸色再次沉下去,滇南地处偏远,民风彪悍,且气候和地形都十分复杂,外任官员根本难以立足,所以打从先皇时候起,对滇南施行的便是以民治民之策,官员的任用也都是自当地出身的官员中擢选。 此举本意是安抚百姓,却不想竟成了结党营私的基石。 “看来这里是早就不姓殷了。” 殷稷冷哂一声,随手将册子递给了谢蕴,这些年滇南以种种天灾向朝廷讨要了不少赈灾钱粮,可清明司此行却根本没发现天灾的痕迹,而滇南境内也有诸多矿山,也并不在朝廷的名单之上。 盐铁归朝廷所有,这是执行数百年的政令,如今滇南公然私藏,显然早有自立之心。 “能影响到寻常百姓,怕是盘踞时日已久。” 谢蕴将那册子合上,想起来的却是四年前谢家人那反常的要做逃犯的举动,会不会当年他们其实也发现了什么,只是苦于四面楚歌,敌众我寡,所以才不得不出了下下之策,逃离滇南? “赶在伐蛮之前发难,滇南这举动不得不让人多思量几分。” 谢蕴再次开口,说话间仰头看了眼殷稷,却不想对方也正在看她,等她话音落下便扯了下嘴角,似是对两人的心有灵犀十分满意,却是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今日去长年殿了?她如何?” 谢蕴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了窦安康,可还是接了话:“根治不能,但唐姑娘说会尽力一试。” 她对此已经十分满意了,唐停是个从来不会把话说满的人,虽然说的是尽力一试,可在谢蕴心里,这已经算是保证了。 “那就好,你再去看看她吧,如今窦兢也回京了,你去为他们兄妹挑套宅子,这次伐蛮回京,她也该搬出去了。” 这是在说遣散后宫的事吗? 谢蕴心里烫了一下:“其实也不着急。” 殷稷垂眼打量她:“真的不着急?” 看着那双明显带着期待的眼睛,谢蕴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她其实还是着急的。 之前殷稷提过一次,当时她顾及着窦安康无处可去,便将这件事压了下来,虽说现在仍旧不是下旨的好时机,但提前准备着也无可厚非。 “那我去了?” 殷稷却又拉住了她:“你先说着不着急。” 看似随意的追问,可谢蕴却听出了几分执拗,今天这问题她若是不好好回答,说不定这人心里又得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当然着急,你的后宫我早就想清理了,别说后宫了,等这次伐蛮凯旋,连乾元宫的宫女我都得撵出去。” 听前半句的时候殷稷眼睛还亮了一下,到了后面脸色就僵住了,显然也是想起了自己当初在祁砚面前说的那些不着四六的话。 当时做的时候挺嚣张,完全没想到会有一天被谢蕴算旧账,太丢人了,他心虚地咳了一声,不大敢看谢蕴,心里却很清楚,要是下次有机会的话,他还说。 谢蕴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她面前,殷稷的心思总是明显的一眼就能看清楚,她不自觉搓了搓指腹,真想亲他一口,可惜周遭宫人都在,还是要维护一下皇帝的威严的。 她按捺住心里的悸动,又想起薛京的处境来,轻叹一声走了。 殷稷这才侧头看过来,目送她走远后才收回目光,脸色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活像所有情绪都随着谢蕴的离开被抽走了一样,他靠坐在椅子上,若有似无地低笑了一声。 “朕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小瞧过了。”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来,却莫名让人觉得危险,暗吏慌忙低下头,心跳如擂鼓。 看来皇帝这次,是真的发怒了。 “皇上息怒。” 他低声开口,心里却很清楚这件事绝对不会善了,如同谢蕴所说,滇南赶在伐蛮之前对清明司动手,就是笃定皇帝此时没有心力顾及旁处,想要趁机占个便宜。 事后就算皇帝追究起来,伐蛮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找一个替罪羊出来。 可皇帝的脾气岂是那么温和的? “以为朕不敢兵发两处?还以为挟民就可迫朕?那朕就告诉他们一个词,兵不血刃。” 殷稷开口,语气很低,让人分不清楚这话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要说给旁人的,可暗吏也不敢问,只能低头继续等着。 上头响起了脚步声,殷稷走到了书案前,竟提起笔亲自写了一封圣旨。 “传旨,命涿州,定州,也州切断滇南水源。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是吗?那就让他们自己乱,通报滇南全境,想要水就把薛京和幕后与朕为敌的人绑了交出来。” 暗吏一惊,切断水源? 皇帝这招可太狠了,滇南自来缺水,连运河都通不过去,全靠这三处水源撑着,若是断了,只凭境内那数量不多的水井,怕是很快就会出人命。 “皇上……” “嘘,”殷稷轻轻打断了他的话,“这道旨意,朕不希望传到京城来。”
第642章 飞醋 暗吏领旨匆匆退下,殷稷抬手抬手揉了下眉心,抬眼看了看外头,刚才支开谢蕴的时候没觉得,现在人真的走了,他又觉得冷清了……这乾元宫还真是大。 他换了个姿势,眼巴巴地看着天色,她是不是去了很久了?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要不去找找? 他撑着椅子站起来,犹豫片刻又坐了回去,不能把人看得这么紧,谢蕴会不高兴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竭力按捺要去找人的冲动。 再等一等,半个时辰……不,一刻钟也好。 他合眼算着时间,外头却响起细微的说话声,他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就瞧见井若云正在帮着宫人擦拭廊下,那侧脸冷不丁一瞧真是像极了谢蕴。 刚刚被压下的那点念头疯狂涌动起来,他恼怒地看了眼井若云,这人真是没有眼力见,他要控制自己已经很难了,还要来挑唆他。 他不得不拿起谢蕴整理的关于王家的罪证看了起来,打算趁机消磨些时间,可惜谢蕴整理得,连带他递出来的名单也都融了进去,竟不必再做旁的。 既然如此,快刀斩乱麻吧。 他传了大理寺少卿裴延来,嘱咐了他几句便将人遣了下去,等明日早朝,大周安稳了几年的朝堂,就又要乱一乱了。 但这次乱过之后,他的朝堂便会固若金汤,那时候他就能放开手脚,将蓄谋已久的楚镇和那个不知道真假的齐王,尽数诛杀。 没了这些人,他就可以和谢蕴大婚了。 可是……人怎么还没回来? 他看了眼比之方才只黯淡了一点点的天色,无意识地揉搓着手指,时间过得可真慢…… 等等,谢蕴回来得这么慢,会不会是路上又出事了? 不行,他得去看看。 终于找到了能去找人的理由,他腾地站起来就走,连说一声都顾不上。 蔡添喜正靠在廊下担心薛京的安危,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要相信那孩子,别做无谓的忧虑,就感觉眼角有一道影子“嗖”地窜了过去,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皇帝。 他连忙追了上去:“皇上,慢着些……銮驾呢?快跟上。” 他是见过殷稷突发晕厥的人,很担心路上再出点事,有銮驾在也能多几分保障,自己则小跑着一路往前,可等追上的时候,对方已经到长年殿了,正站在门口往里头看。 他气喘吁吁地跟了上去:“皇,皇上……” 殷稷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他只得艰难忍住了开口的冲动,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见里头谢蕴正和窦安康凑在一起作画,确切地说是谢蕴在教窦安康作画。 两人似是兴趣十分相投,说着话便相视一笑,美人相衬,画面很是赏心悦目。 蔡添喜看得心情不由松缓了几分,颇有些感慨:“这良妃娘娘素来独来独往,没想到和这付姑娘倒是投缘,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 他本以为殷稷会附和他一句,没想到对方一声都没吭,他有些惊讶,偷偷又看了一眼,这一眼才看出来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一双眼睛更是死死盯着谢蕴握着窦安康的那只手,嫉妒赤裸裸地写了满脸。 蔡添喜叹了口气,这怎么连良妃娘娘的醋都吃? “皇上,”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奴才通报一声?” 这么看着人家也不会松手啊。 “不,”殷稷却拒绝得十分干脆,“她们兴致这么好,朕怎么能煞风景呢?” 话是识大体的话,如果语气不那么咬牙切齿的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蔡添喜哭笑不得,本想退下去,细碎的嘀咕声却传了过来。 “我就不出声,我就看看你多久能看见我……” “这种天气还握手,也不嫌热……” “一幅画到底要画多久?她那么笨为什么非得教?” 蔡添喜:“……” 他用力咳了一声,屋内的两个人立刻就看了过来,察觉到殷稷也看了自己一眼,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老奴年纪大了,这嗓子总是不舒服。” 殷稷眼底露出狐疑来,但很快就顾不上这点小细节了,因为谢蕴抬脚走了过来:“皇上怎么来了?” 殷稷收回目光,满脸的幽怨和嫉妒转瞬间就冰消雪融,脸上一片清淡温雅,宛如高岭之花:“宫里还不太平,就来接你。” 字里行间也都是克制和自持,可蔡添喜却清楚地看见他抓住谢蕴手的时候顺势上前一步,死死卡在了两人中间。 他扭开头,肩膀抽动了两下,若非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憋笑憋得已经很熟练了,再加上始终多少还是有些忧虑薛京的处境,他怕是已经笑出来了。 关系到付姑娘,这皇上的心眼是真的小。 得亏他刚才当机立断将付姑娘引了过来,不然这要是真让皇帝就那么等下去,不知道要闹什么幺蛾子呢。 “这时辰差不多了,姑娘也该回去用晚膳了。” 他好人做到底,又替殷稷开了口,察觉到男人投过来的赞许目光,心里毫无波澜,讨好皇帝到底有什么难的? 这种称赞,不要也罢。 可惜窦安康并不识趣,今日谢蕴送了唐停过来,她便觉得这人对自己用心太过,起初只是怀疑她另有目的,可越相处越觉得熟悉,尤其是方才她还教自己画了翠竹图。 那笔触,那构图,若非知道人已经死了,她就要认错了。 怪不得皇帝如此喜欢这付姑娘,她也喜欢。 “付姑娘今日帮臣妾许多,让她留在长年殿用膳吧。” 她上前一步,想要去牵谢蕴的手,却发现不管往哪边走,皇帝的身体挡在前面,跟堵墙似的,堵得严严实实的,别说牵谢蕴的手了,她几乎连人都要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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