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这种时候便该劝慰几句了,可萧敕却顺势接下了话茬:“蔡公公年纪确实大了,力不从心也是有的……皇上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伺候着可不行啊。” 虽然自己也说了年纪大这样的话,可自己说和旁人说那可是两码事,蔡添喜眼神微不可查地冷了一些,面上却仍旧带着笑和萧敕寒暄:“劳大人操心了,老奴日后必定更尽心。” 萧敕知道自己那话他不痛快,可并不放在心上,说到底蔡添喜只是一个奴才,还是个没眼力见的奴才。 他嫌弃道:“你尽心有什么用?你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再努力能有女人贴心?你得劝劝皇上,该把悦妃放出来了,这都一个多月了,够了。” 萧宝宝降为嫔的事,是晓谕宫城的,萧敕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仍旧口口声声说悦妃,这是根本没将贬斥的事放在心上。 蔡添喜听得紧紧咬住了后槽牙,倒是听明白了一件事,这人拦下自己并不是多关心殷稷,而是自以为找到了一个能放萧宝宝出来的好机会。 对方施恩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玉制鼻烟壶来扔进蔡添喜手里:“皇上年轻,后宫的女人又多,一时被迷了眼也是有的,所以你得多提醒提醒,别让他忘本。” 蔡添喜紧紧捏着那东西,低着头半晌才抬起来,谦卑又温和:“萧参知说的是,回头老奴会记得提醒皇上的。” 萧敕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着走了。 蔡添喜的脸色刷地冷淡了下去,他抬手弹了弹肩膀,眼底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嫌恶。 他转身进了御书房,太医已经处理好了殷稷身上的伤,他只来得及瞧了一眼,对方就将衣裳穿上了,然后继续看起了折子。 蔡添喜有些心疼:“皇上,都受伤了就歇一歇吧。” “这点伤不要紧……” 蔡添喜正要再劝一句,就接到了殷稷嫌弃的一眼。 这又是嫌他话多了,蔡添喜一哽,无奈地闭了嘴,转而问了太医需要注意些什么,絮絮叨叨的,吵得殷稷又烦躁了起来:“消停会儿吧。” 蔡添喜愁苦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将太医送了出去,这才将袖子里的鼻烟壶拿了出来,小心地放在了既不干扰殷稷动作,又不至于让他看不见的位置。 殷稷侧头瞥了一眼:“什么东西?” “是萧参知赏的,吩咐奴才提醒您一句,说是该把悦嫔娘娘放出来了。” 殷稷一哂:“她还是再消停几天吧,等萧家老实了她再出来也不迟……东西给你就收着。” 蔡添喜连忙谢恩,随手将东西丢进了钱袋子里。 “怎么,不喜欢?” 蔡添喜没想到被他瞧见了,一时有些尴尬,讪讪笑了一声:“奴才可不敢。” “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年前南洋不是贡了一批小玩意吗?你让谢蕴给你挑……” 他猛地一顿,脸色淡了下去:“你自己去挑两件合心意的吧。” 蔡添喜受宠若惊,再次谢了恩。 话音未落外头就热闹了起来,是庄妃来了。 后妃知道殷稷受伤自然是要来探望的,庄妃身为妃位,又是后妃之首,自然一马当先。 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并没有凑到跟前去嘘寒问暖,只留下了一碗说是自己亲手做的燕窝粥就退下了。 不多时惠嫔也来了,这次倒是没带着两个贵人,态度也比之前殷勤许多,还特意送了一本食谱,千叮咛万嘱咐要殷稷好好保管,临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殷稷含笑将人送了出去,一转头将食谱扔给了蔡添喜。 蔡添喜随手将东西收起来,见殷稷脸色不大好,知道那伤并不好过,便又劝了一句:“皇上还是回乾元宫歇一歇吧。” 殷稷仍旧低头看奏折,蔡添喜小心地又补了一句:“您要是还在这里呆着,待会后宫其他主子们还得来探望,您怕是不得清闲了。” 殷稷动作一顿,似是被戳中了痛脚:“后宫的人的确是太多了,也罢。” 蔡添喜连忙吩咐摆驾。 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乾元宫里久没迎接到主子,殷稷这冷不丁一回来,宫人们竟颇有些手忙脚乱,给殷稷洗脸的水竟端的是冷的。 殷稷只碰了一下就被冰的缩回了手,蔡添喜察觉到不对连忙摸了摸盆沿,随即勃然大怒:“哪个不要命的东西?竟然端了刚打上来的井水过来?!” 宫人被教训的乌压压跪了一地,蔡添喜犹不解气,抬腿踹了德春两脚:“我教了你那么久,你就是这么当差的?你当这是你们用的水吗?伤着龙体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德春头死死埋在地上:“奴才不知道皇上回来了,听见要水还以为是要宫人清洁要用,就,就……” “你你你……” 蔡添喜气的语无伦次,抡起拂尘就要抽。 “行了,都下去吧。” 殷稷忽然开口,他不计较,蔡添喜当然也不会再纠缠,连忙将众人都撵了下去,一转身却见殷稷正看着他:“你也下去。” “……是。” 等内殿只剩了他一个人,他的目光才落在那盆冰水上,刚才碰过的手指又热又胀,被冻得不轻。 可这样的水,是宫人用的水,也就是……
第71章 最后一条路 谢蕴回到乾元宫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她身心俱疲,心口一直提着。 今天来的那个丫头叫平宁,是她长兄谢济的贴身女使,之前被放籍回家了,后来听说谢家出事她带着一家子又找了回来,跟着流放的谢家人一起去了滇南。 这次来京城,是因为滇南那边的情况不好,很不好。 滇南多瘴毒,为了抵抗,当地人从出生起就会常吃一种名为鹤草的东西,可谢家人不知道,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时日一久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动辄头痛,头痛欲死。 家中几个叔父婶娘已经承受不住自戕而亡,谢夫人也寻过几次短见,好在都被救下来了。 可这么下去,迟早还会出事的。 然而滇南太远了,她又被困在深宫里,根本鞭长莫及。 谢蕴歪倒在床榻上,无力感折磨的她心力交瘁,可她不能因此就放弃。 可现在谢家能指望的也只剩了她,她一定得想出办法来。 第二天她领了差事,蔡添喜特意将她安排在殷稷窗外劳作,可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座宫里的主人已经回来,满心想的都是要尽快干完活好去想法子。 她虽然没办法去滇南,可兴许能找到合适的药,瘴毒在滇南横行多年,一直没有办法解决,可宫里太医那么多,都是出类拔萃的人,说不定会有办法。 她干活卖力到近乎拼命,连手背被冷水一激,裂开了血口子都没注意,更没注意到窗户里有双眼睛一直看着她。 为了节省时间,她连午饭都没吃,可就算这样等做完的时候也已经下午了,她匆匆换了衣服往太医院去。 等殷稷再往窗外看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他怔了怔,脸色微不可查地黑了下去。 蔡添喜也是一愣,他没想到皇帝都回了乾元宫了,谢蕴竟然都没来看望一下,难道不知道殷稷受伤了? 不能啊,满宫里应该都知道了才对。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殷稷一眼,见他脸色不出意料的难看,心里有些无奈,这位谢蕴姑娘真是,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为殷稷而存在的,她怎么倒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她明明就在这乾元宫。 蔡添喜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插手是不行了,颇有些无奈。 他寻思着得了空就去找谢蕴,不管好说歹说,都一定得让她来看看皇上,可却没想到一连几天,谢蕴做完活就跑,抓都抓不住,眼看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敢再等,只能在对方干活的时候去找她。 可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能让皇上看见,不然对方脸上挂不住。 他盯梢了大半天才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姑娘,忙着呢?” 谢蕴手下不停,只仰头看了过去:“蔡公公有什么吩咐?” 蔡添喜连忙摆手:“哪有什么吩咐?这不是皇上前阵子受了伤,在宫里静养吗,可这伺候的人实在是不让人放心,还是谢蕴姑娘你妥帖……这样吧,你得空进殿里去瞧瞧,看看哪里不妥当。” 谢蕴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殷稷身边的人再不妥当也不会出大岔子,何况一个人不妥当,也不可能人人都不妥当。 “公公抬举了,奴婢的还没擦完,就不留公公了。” 蔡添喜被噎了一下,虽然谢蕴平日里说话也不算多动听,可这三言两语就给人撅回来还是头一回。 他只当对方是抹不开脸,正要苦口婆心劝一句,谢蕴就擦完了最后一块青石地面,起身就和他道别。 “公公,奴婢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蔡添喜追了两步竟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他张了张嘴:“谢蕴姑娘?你……我还有话要说啊!” 然而谢蕴已经跑远了,蔡添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只庆幸没被皇帝瞧见自己来这一趟,不然可就不只是面子挂不住这么简单了。 可却没想到,一转身竟然看见殷稷就站在窗前,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大约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都看见了。 蔡添喜心里叫苦,心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想着找补两句,但还不等开口,殷稷先甩过来一句:“多管闲事。” 蔡添喜一哽,讪讪赔笑:“是,是奴才闲的……” 殷稷又瞥了一眼谢蕴离开的方向,咬牙冷笑出来:“朕还缺人不成?去,传惠嫔来陪朕用膳。” 蔡添喜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谢蕴对此一无所知,这几天她花了自己一大半的积蓄才见到了太医院院正,对方让她今天过去一趟,事关谢家人的性命,她自然不敢耽搁。 等见了人,她将自平宁处得来的消息详细告诉了院正,盼着他能给出个救人的法子来。 可院正却摸着下巴摇头晃脑,明知道谢蕴心急如焚,却半分都没有体谅。 谢蕴有求于人,不好撕破脸,只能赔笑将一包银子递了过来:“大人,您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只要能救人,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院正打量了一眼钱袋子,这才抬眼朝谢蕴看过来:“谢蕴姑姑的话本官是信得过的,这瘴毒要解也不难,只要我用这家传针灸术扎那么两针,自然针到病除。” 谢蕴先是一喜,随即就冷静了下去,他们远在滇南,怎么可能来让院正施针? “大人还有别的办法吗?他们来不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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