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他追来了。 她爬上了那颗石头,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挥了挥手。 虽说夜色晦暗,想看清楚人很难,可旷野之中有个人招手还是有些醒目的,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钟青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皇上,那边有人。” 果然是殷稷。 队伍朝着她疾驰而来,还没到跟前殷稷就跳下了马,一个箭步蹿上了石头:“谢蕴!” 他怒吼一声,浑身都在颤抖,大约是气得不轻,可那一声怒吼过后,却是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没再开口,后怕潮水一般涌上来,一次一次地冲刷着他,让他本就在颤抖的身体战栗得越发厉害。 “抱歉……” 谢蕴低声开口,她没有为自己辩解,毕竟被抓了个现行,解释实在没有意义。 殷稷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却是直接略过了那句道歉,他一把抓住了谢蕴的手:“先回去。” 谢蕴叹了口气,抓着马鞍爬上了马背,殷稷的大手抓在她腰上,在她用力的时候托了她一把,随即自己也翻身跳上了马,抖开厚实的斗篷将人裹进了怀里:“回去。” 马匹撒开四蹄在狂野上狂奔,谢蕴感受着男人急促的心跳,微微侧了下头,将脸颊埋进了他胸膛里。 殷稷有所察觉,可气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将斗篷又拽了拽,护住了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气。 来时觉得这条路很长,仿佛怎么都找不到人,可回城却也不过是半个时辰而已,等丰州城的城墙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起来。 殷稷拽了下缰绳,让马匹走得慢了一些,呼啸的风声随着速度的降低而逐渐消停,殷稷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风,这才开口:“想好说辞了吗?” 他声音很冷,当着禁军的面,他极力控制着脾气,想给谢蕴保留颜面,可这已经是极限了,想让他再如以往那般温声细语,他真的做不到。 事实上他已经要气疯了,这一路上,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出兵两个字,他想立刻发兵攻入蛮部,他想把殷时拖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碎尸万段。 可他不能,他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追,去追那辆可能载着谢蕴的马车,去挽救那可能又要失去一次的珍宝。 这一路他心脏跳得很快,恐惧,愤怒,后悔掺杂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然而这样复杂的痛苦,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不想要谢蕴为他愧疚,他只想要一个保证。 “抱歉……” 殷稷额角突突直跳:“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句话。” 谢蕴自然清楚,可那个保证她给不了,但她也知道殷稷现在很生气,说了那句话只会让他更愤怒,倒不如避而不谈。 “这次我其实做了很多准备,并不全是涉险……” “我要听的也不是这句!” 殷稷控制不住吼出声,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在谢蕴的避重就轻面前,几乎要绷断,他咬牙切齿道:“说一句你以后都不会背着我做决定很难吗?” 他顾不上周遭禁军还在,声音逐渐高亢,“你既然在半路上下了车,说一句为了我你没有去很难吗?!答案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肯说?” 谢蕴垂下眼睛:“可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 她苦笑一声:“如果不是井若云非要替我去,还给我下了迷药,我是不该回来的,我把责任让旁人替我担着了,我怎么有脸再来说谎讨好你?” 殷稷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可脸上却并无波澜,他不在乎是谁去了蛮部,也不在乎去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只要那个人不是谢蕴就够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殷稷了,即便他时常提醒自己人命关天,可当年那场让他心如死灰的变故,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那颗心脏里,藏着一块寒冰,冷硬锋利,半分都融化不得。 “谢蕴,你是丝毫都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是吗?” 他声音低了下去,却越发冷厉,这是动了真怒了。 钟青小心地凑了过来:“皇上息怒,谢姑娘刚才不是道歉了吗,她肯定知道自己错了……” “她道歉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殷稷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越发沉凝:“她只是觉得事情没有做周全,竟然让我发现了。” 钟青叹了口气:“谢姑娘一定有不得以的苦衷,您……” “朕不管她有什么苦衷,”殷稷低声呵斥,“在朕看来,这就是背叛!” 这个词太过严重,钟青唬了一跳:“皇上……” 殷稷抬了抬手,这次连话都懒得再和他说,只垂眼看向谢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 谢蕴抿了下嘴唇,她知道殷稷很愤怒,但是他要求的事自己真的做不到,她不可能无视殷稷的安危。 “好好好……” 殷稷气的声音都在抖,“我现在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你,这是我的马……” 他看了一眼缰绳,抓起来塞进了谢蕴手里,随即跳了下去:“你骑走了就别再送回来,朕不要了!”
第757章 殃及池鱼 殷稷沿着空荡荡的街道闷着头往前走,心里却是越想越气,瞧见路边有根柱子,捏起拳头就揍了一顿,钟青远远跟着,原本想劝一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打柱子总比憋着强。 等殷稷打累了,他才牵着马走过去:“皇上,消消气。” 殷稷靠着柱子坐下来,胸腔还在剧烈起伏:“没良心……她根本就是没良心!” 钟青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可亲疏有度,如果谢蕴这么做对殷稷有利,他其实并不反对,但这话显然不能直说。 他犹豫片刻,小心劝谏:“皇上,虽然谢姑娘的举动有些莽撞,可易地而处,也不是不能理解……” 易地而处? 殷稷想起当年自己眼看着她毒发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来,心口狠狠一扯,可随即就摇头,将那点过往甩了出去,他侧头对着钟青怒目而视:“你站在谁那边?!” 钟青讪讪赔笑:“臣当然是站在您这边的……是谢姑娘不对,您生气得对。” “她对不对用你来说?!”殷稷呵斥一句,却仍旧越想越气,心口有股名为暴戾的火越烧越旺,“召谢济过来,趁着殷时的心思都在假谢蕴上,偷袭,朕要弄死他!” 钟青哪里敢拒绝,再说既然找到了过沼泽的法子,也的确是个好时机。 他匆匆去了,谢济正睡得香甜,被硬生生从被窝里薅了出来,这也就罢了,行军打仗嘛,枕戈待旦是常事,他没多想就去了,却没想到越走离着行宫越远,最后竟然到了大街上,殷稷被禁军护在中间,就木头似的戳在街口。 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纳闷,可还是上前见礼:“臣谢济,参见……” “呵。” 谢济一顿,抬眼朝殷稷看了过去,就见对方看都没看自己,刚才那一声……应该是错觉吧。 他没多想,再次开口:“皇上怎么会……” 又是一声轻哼,殷稷的头别的更厉害,一看就是故意不理他,那声轻哼这次也清晰得不容人错认。 谢济拳头有些发痒,皇帝这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在这里阴阳怪气? 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再次开口:“皇上,商议军务为什么不在行宫?这大街上不合适吧?” 殷稷这次终于没再哼,倒是狠狠一咬牙:“她不认错,朕绝对不回行宫,一步都不会踏进去!” 谢济总算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感情是和谢蕴闹矛盾了,可是什么矛盾能把人气得连行宫都不回啊? “那您不回行宫,住哪?” 殷稷顿了顿,抬头看向谢济,谢济连忙摇头:“臣借居太守府,有心无力。” 殷稷啧了一声:“朕没指望你……关宅不是地方很大吗?去那里吧。” 谢济一僵,要是皇帝住在关宅,那岂不是日后议事都要去那里?在大姐姐眼皮子底下…… “臣这就去劝劝阿蕴,让她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殷稷这才给了他一个正常眼神:“现在不急,先说说夜袭蛮部的事吧。” 一行人踏着夜色敲开了关宅的门,偷袭这种事最讲究“快”和“奇”,时间不能多耽搁,所以几人一碰头,三言两语就做了决定,关培即刻清点兵马前往蛮部。 “对了,这是唐姑娘自蛮部带回来的地图,”谢济将羊皮拿出来,原本唐停是要将东西给殷稷的,奈何根本没机会见到人,只能将地图给了谢济,“这里,极有可能就是逆贼现在的位置。” 他点了点地图上用朱砂圈出来的位置,从地图上标注的地形来看,那个位置隐藏的极深,前有大片沼泽和兽群巢穴作为遮掩,后面又靠着错综复杂的百里荒山,进可攻,退可守,的确是很适合藏身。 “唐停回来了?” 殷稷一顿,很快想起来谢蕴之前说的话,她说唐停是替她去蛮部偷药的,可现在人回来了,谢蕴却又要去……她没拿到药。 “她是回来了,怎么了?” 谢济抬眼看过来,觉得殷稷这反应有些奇怪,他像是知道唐停之前去做什么了。 可现在不是谈私事的时候。 “臣觉得这地图是可信的,皇上觉得呢?” 殷稷将思绪从私事上抽回来,他抬手揉了下额角:“拓一份地图带着吧,可作参考,不能尽信。” 关培躬身应声,拿着地图匆匆走了,此时天色已经亮了,关宅逐渐热闹起来,来往的下人见议事厅外头站着一排排的禁军,就知道这是来了贵客,十分识趣地绕了过去,并没有人来打扰。 可殷稷现在得见一见谢英。 他瞥了眼谢济:“舅兄,去请一请姨姐吧,朕要住进来,总要打声招呼。” 谢济脑仁不自觉跳了两下:“皇上稍后,臣这就去见阿蕴,兴许您不用住进来了。” 他也不等殷稷再说什么,转身匆匆往行宫去了,大约是皇帝一夜未归,让人察觉到了不安,整座行宫的气氛都有些沉凝,蔡添喜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显见是在等人,听见脚步声连忙抬眼看过来,瞧见是他失望的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谢侯,您来得正好,这皇上一宿未归,谢姑娘也不肯说人在那,老奴实在是着急。” “公公安心,只是临时出了点事,皇上才去了关宅商议要务。” 蔡添喜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谢济说的那般简单,可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阿蕴可醒了?我想见见她。” 蔡添喜躬了躬身:“劳烦谢侯稍后,奴才这就去问问。” 他转身颤巍巍到了门口:“姑娘,谢侯来了。” 里头颇有些安静,片刻后谢蕴的声音才响起来:“请兄长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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