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这次谢淮安还没来得及去京城,不曾将他对谢蕴的所作所为传回谢家,所以连带谢济在内,众人对他的态度显而易见地没了之前的排斥。 殷稷却越发不敢大意,他不想让二老允许这桩婚事的原因,只是因为谢蕴看上了他,他也想让他们放心,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值得托付的人。 提亲十分顺利,彼此间也相谈甚欢,殷稷几番回忆都觉得没出岔子,这才放下心来,去接谢蕴一道回去休息。 却刚好瞧见谢夫人送谢蕴出来,母女两人在门口说话,内容是关于他的。 谢夫人要谢蕴转告自己,谢家今非昔比,不再那般讲究排场体面,即便讲究也不是苛刻的人,让他像个年轻人一样自在些,不要太过为难自己。 殷稷哑然失笑,原来在二老眼里,他这个年纪的人,不需要这般周全。 这个年他们是在千门关过的,没了京城的繁琐规矩,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他还跟着谢蕴一道出去置办年货。 钟青特意推荐他们去街东一家买小食,说那家铺子里做的小食,不管是什么都很好吃。 他们不嫌路远,特意去了一趟,却瞧见了一张和谢蕴相差无几的脸。 曾经怯弱到连直视人都不敢的姑娘,此时笑容满面地招呼客人,幸福溢于言表。 殷时没能回到边境来,有些人的噩梦也没有降临,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看,我们生得好像。” 谢蕴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话里都是惊奇,许是因为这点发现,她兴致高昂了几分,将各色小食都要了一些。 那姑娘看见谢蕴也愣了愣,一边说着缘分,一边非要送他们一包点心。 但谢蕴不愿与民争利,所以最后还是将钱偷偷放在了桌角。 离开的路上谢蕴还在惊奇,说世上竟然有这般奇妙的事情,她不会知道曾经的她们也是生死之交。 但有些人,若是不认识就已经足够幸福,那其实也不必非要去认识。 他们沿着长街一路往前,年货琳琅满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连殷稷这个一国之君,眼底都露出了惊奇,打从十岁之后,这还是他头一回亲力亲为地置办年货,谢蕴大约也是许久没做这种事了,路上什么都看看,什么都摸摸,时不时往他嘴里塞点吃的,问他味道如何。 殷稷看着她的脸色,见她笑便说好,见她瘪嘴便说不好。 他们像是这世上最寻常的夫妻一般,游走在热闹的人间里,周身被烟火气笼罩,平凡又普通,他恍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候曾幻想过的以后,似乎就是眼下这幅模样。 只是还少了一件事。 他将谢蕴拉进狭长无人的小巷子里,低头和她交换了一个缠绵悠长的亲吻。 这样,就都全了。
第909章 大梦一场(be慎入)1 蔡添喜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一抬眼就瞧见殷稷靠在床头坐着。 他已然习惯了这幅情形,打从当年内乱谢蕴身死之后,殷稷便总是睡不着,在那窗前一站一宿,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瞧见熟睡中的皇帝了。 可今天似是有些不一样,他竟在男人嘴角看见了一点笑意。 眼花了吗?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可那点笑意竟然仍在,他心里惊奇,却又欢喜,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皇上今天心情很好?” 殷稷抬了抬手:“朕方才做了个梦,很好的梦。” 蔡添喜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可看着那身又肥了不少的衣裳,眼底却闪过一丝疼惜,皇上又瘦了些,这些年,他真是一天比一天瘦。 可他不想提这茬,难得殷稷心情好,他不想煞风景。 “皇上可愿意和奴才说说梦见了什么?” 他伺候着殷稷漱了口,扶着人在镜子前坐下,这才温声询问。 “朕梦见……”殷稷缓缓开口,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梦里一样,连嘴角的弧度都加深了些,“朕梦见她回来了,我们成婚了,还有了一个女儿,她叫曌儿……” “这可是个好兆头,兴许真有那一天呢。” 蔡添喜忙不迭开口,唯恐殷稷胡思乱想,殷稷却只是抬手碰了下镜面:“不大一样……梦里头朕可比现在年轻多了……” 他话音微微一顿,看着镜子出了神,那里头映照着的人是他,又不像他,陌生得让他自己都不敢认:“……蔡添喜,你说这才几年,朕怎么看着,比你都老了呢?” 蔡添喜手一抖,看着殷稷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花白下来的头发,喉咙一涩,好半晌才开口:“皇上,您,您得往前看……” 殷稷垂下眸子:“是啊,不到时候……把人传进来吧。” 蔡添喜只能退了下去,不多时祁砚便擎着一枝梅花走了进来,殷稷微微一怔,随即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 祁砚将花枝递了过来:“臣路过谢家,瞧见里头有花枝盛开,这个时候实在是新鲜,便折了一支,皇上若喜欢,便献于皇上。” 谢家的梅花…… 殷稷抖着手接过:“朕喜欢……” 竟然这么早就开了…… 他垂眸看着那花枝,然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瞧见一朵梅花就那么开了,他抖着手碰了碰那花瓣,心头猛颤,开得这么巧……是不是到时候了? “皇上?” 祁砚见他站着不动,茫然开口,殷稷小心翼翼地将花枝插进美人觚里,又添了清水,却半分要理会他的意思都没有,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花枝。 蔡添喜连忙进来将祁砚请了出去,殷稷这些年喜怒不定,既然眼下不想理会祁砚,那还是请人离开的好。 祁砚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识趣地走了,等再次进宫的时候,是听到皇帝发了圣旨,要召谢济入京。 朝中哗然,不少人一直担心如今的谢济会成为另一个楚镇,一直在试图说服皇帝防患未然,奈何他始终不为所动,现在忽然下旨传召,莫非是终于动了这个心思? 谢济若拒不接旨,便是谋逆;若是接旨进京,那便是死路一条。 朝臣沸腾,祁砚也按捺不住进了宫,他并不觉得殷稷的心思真的如同朝臣猜测的那样,可除了那个可能,他也实在找不到第二种,所以想要进宫试探试探。 可他还什么都没说,蔡添喜便先递过来一道密旨,那是一道现在不能打开的密旨。 “到了该打开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殷稷难得的和颜悦色,却看得祁砚心头不安,眼下的朝廷,有什么事是需要发密旨的? 难道当真是针对谢济的?皇帝真的下得去手那个手吗? “皇上……” 他沉吟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殷稷却忽然敲了敲桌子,他被声音惊动,寻声看了过去,却瞧见一套衣裳被整整齐齐地叠在托盘里。 “这还是阿蕴给朕做的衣裳,一直没舍得穿,赏给你吧。” 祁砚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殷稷有多宝贝这些衣裳,人尽皆知,现在竟然要赏给他…… “皇上,您放下了,对吗?”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遗憾,可对帝王而言,这么多年已经十分难得了,放下也好,对谁都好。 “是该放下了……” 殷稷低语一声,指腹轻轻拂过那件衣裳,眼神温润若水,“朕以后都用不到这些了。” 祁砚郑重将衣裳接过,紧紧抱在心口,他也终于能留下一点属于谢蕴的痕迹了。 半个月后,谢济入京,一人一马,独身而来。 祁砚亲自去城门口迎接,两人却是相对无言。 “你竟真的自己来了。” 半晌,祁砚才开口,话里都是唏嘘,仿佛是感慨,又像是暗示。 谢济只是抬眼看着巍峨的城墙,比起平定内乱那一年,他越发沉默了,看了那城墙许久才哑声开口:“赌输了,我认。”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祁砚一路送他进了宫。 宫内宫外,朝臣禁军,皆是严阵以待,谢侯骁勇之名传遍大周,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也越发衬得这一遭,像是黄泉路。 然而谢济前进的脚步始终没有停顿丝毫,直到进了乾元宫。 里头安安静静,只有殷稷一个人,他静静坐在桌案后头等着他,看见他时眼底染上了几分失望。 “既不想见我,又为什么要召我进京?” 谢济冷声开口,眉宇间皆是冷漠,走到今天,他们之间的确是说不上情谊了。 殷稷垂下眼睛:“我以为,你接不到圣旨,更不会来……” 原来真的是梦,梦里的谢济此时不该在千门关,他该在…… 都是梦啊…… 他合了下眼睛,心口空地发疼。 “我若不来,便是谋逆,你若是想除了我,不用这么麻烦。” 谢济声音越发冷硬,还带着不耐,仿佛连这几句话的时间都不愿意再给殷稷。 “……喝杯酒吧。” 殷稷提起酒壶,给两人各自倒了杯酒,可推到谢济面前的那杯酒,他却迟迟没有碰,直到殷稷看过来,他才端起酒杯,慢慢倾斜,将佳酿尽数倒在地上。 “我可以死,但不会死在毒酒上。” 谢济手一松,玉杯落地,四分五裂。 殷稷没多言,只端起自己那杯酒慢慢喝了进去,等那苦涩的液体入喉,他才哑声开口:“我只是想她了,才让你来,你能不能……” 谢济转身就走,连话都不愿意听他说完。
第910章 大梦一场(be慎入)2 殷稷轻叹一声,没有拦他。 没有他的命令,禁军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谢济出了乾元宫。 祁砚匆匆赶过来,与离开的谢济擦肩而过,却没有半分停留。 “皇上,您可是改主意了?” 殷稷没说话,等一壶酒全都喝光了,才摇摇晃晃站起来,祁砚不得不扶了他一把,可他心里清楚,殷稷没有醉,而是他的身体真的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 “您要去哪?” 殷稷不说话,只是往前,祁砚只好跟着,然后两人一路到了撷芳殿。 这里住着的还是先皇的子嗣,殷昉是最大的,也是最出色的一个,他没有进去,只是在外头静静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祁砚只好再一路送他回了乾元宫,本想再问问他关于对谢济的处置,却始终没找到机会,最后无可奈何地走了。 乾元宫里又剩了殷稷一个人。 蔡添喜送晚膳进来的时候,他正给那只插着梅花的美人觚里添水。 “这花开得越来越好了。” 蔡添喜看了眼已经枯败的花枝,并不敢说实话:“皇上,用膳吧。” 殷稷轻应了一声,目光却还是落在那花枝上,心情肉眼可见的好,竟将那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蔡添喜看得心里欢喜,又怕他忽然吃这么多会积食,让人熬了助克化的汤水来,殷稷也没拒绝,全都喝了,眼睛仍旧落在那花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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