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她及时停了嘴,忿忿道:“晋王妃现在轻飘飘一句话来充善人,敢问您拿什么和六皇子抗衡?” “晋王。” 撄宁看她神色松动,当机立断撂出这两个字:“晋王,还不够吗?” “晋王…会听您的话吗?”彩月眼神中带着两分怀疑,上下打量着撄宁。 “当然。”撄宁拿捏着活阎王杀人时那个漫不经心的语调儿,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一张极正经的脸,配合着极具说服力的言语,彩月满脸的警惕渐渐松弛下来,她低下头,看着地上残余的一点茶渍,神色挣扎。 笑的弧度忒大了,撄宁趁彩月低头的功夫抿直了嘴角。 她心里虚得很,这话说的好似晋王是条任她差遣的狼狗,指哪儿咬哪儿。 多亏他人不在,不然自己这颗脑袋怕是要在地上打两个滚了。 这事撄宁既看见了,又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与自己有些瓜葛,便不能坐视不理。这么个心地纯善的美人,六皇子也舍得下此重手,阿耶说的没错,越是没本事的男子,越会窝里横。 她神思漂游的时候,彩月抬起头,眸中噙着泪花,低声道:“六皇子在皇上面前不受重视,心中一直颇有怨言,在外不敢发火,怕被人参奏,便只能回府冲着我家主子发火。她那一身的伤,皆是六皇子醉酒后打的。上次春狩,六皇子被下令圈禁府中,日日酗酒买醉,您大约也看见了,我们六皇妃身上哪还有一片好皮肤。” 她说到最后语带哽咽:“我们主子家族落魄,现下在朝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她不敢叫老爷夫人知道,白白担心,晋王妃,当奴婢求你,若你有法子,万请救救我家主子,她身子娇弱,真的受不起这种折磨了。” 撄宁一边听一边蹙紧了眉,对上彩月殷切的目光,她稳下心神来,点头道:“我会想办法的。” 再回宴席,撄宁连新上的瓜果都没心思吃,忧心忡忡的,直到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自打成亲后,头一遭到晋王的书房,十一领着个绯色官服的大人往外走,可见他人是在书房的。 撄宁定了定心,站在门口抬手欲敲,又想起那晚他凶煞的眼神,要吃人一样。 她难得矫情了一下,可要帮六皇妃,首先离不开晋王那颗奸诈的脑袋,其次离不开他尊贵的身份。 只得鼓着腮帮子去敲门。 “进。” 声音冷的能冻死人。 ‘吱呀’一声响,门边探进颗圆脑袋。 撄宁扒着门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屋里的情形。 坐在椅子上那人见来者是她,手中的毫笔搁到洗池,上半身往后一靠,双臂懒懒的环在胸前,挑了挑眉道:“不怕死了?” 看吧,她就知道。 晋王现在就像只烧开的茶壶,下一秒就要阴阳怪气的冒烟儿了。
第26章 二十六 撄宁本来盘算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好说服不讲理的晋王殿下。 可见到他微阖着双狭长的双目,马尾随着斜倚的动作一荡,打在精镂红木的圈椅上,闲适又桀骜,一副等着开膳的表情。 她那装满了零嘴小食的脑袋瓜一愣,竹筒倒豆子般把想法倒了出来:“我想求你帮忙出个主意。” 宋谏之瞟她一眼,没有说话。 撄宁也没寻思他会那么轻易地同意,她甚至连晋王不肯帮忙的结果都想过了。 她深谙求人办事的道理,又是个能屈能伸的,眼下蹭蹭蹭跑过去,殷勤的提起案上的长嘴壶,给他倒了一盏热茶。 边看晋王的脸色边解释起来:“我今日去雅集,碰到六皇子妃,发现她遍身是伤,问她她不肯说,最后还是她的侍女告诉了我,那一身的伤都是六皇子打的,喝醉酒便冲着女子发火,当真是个没骨头的软虫。” 最后一句有点忿忿不平的意思。 宋谏之指尖轻扣在桌案上,面上没什么颜色,只压着眉睨她。 撄宁权当他听得认真 ,再接再厉道:“今日雅集上,六皇子妃帮了好大的忙,才没让我出丑给晋王府丢人。况且,借此机会让六皇子不能翻身,也算给你自己扫清障碍啦。” 宋谏之听到这话有了反应,搭在案上的手反过来冲撄宁招了两下,招猫逗狗似的。 撄宁无知无觉的往前凑,结果被人一把擒住了下巴,软嘟嘟的颊肉顺着少年的指缝露出来。 撄宁寻思不明白他对把自己捏成鸭子嘴有什么执念,可是眼下有事相求,她自觉是个顶顶大度的人,才懒得与这种小心眼儿的人计较。 只见宋谏之嘴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反问道:“他凭什么本事挡本王的路?” 撄宁眨眨眼,回想了一下六皇子的所作所为,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连她撄小宁这般才能出众、智勇无双的泸溪一霸,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六皇子那个蠢直莽撞的德行,更不用说了。 “王爷的才智,世无其二,自然是没有人能挡你路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撄宁奉承完抿了抿嘴唇,扒拉干净了脑袋里的每个角落,最后干巴巴的跟上一句:“六皇子妃的侍女说,六皇子被圈禁之后更加变本加厉……说起来,也和我们有些关系。” 她毫不客气的把这个活阎王跟自己绑到了一根麻绳上。 本来嘛,她只是个被推出来演戏的皮影小人,晋王才是罪魁祸首。 宋谏之眉眼冷淡,毫不在意:“那又如何?是本王摁着他手打的人?” 撄宁脸被捏的发红,她呆愣愣的看着晋王,少年微侧着脸,侧颜线条分明如水墨山景,深目、高鼻,再往下是两片胭红薄唇,红白分明的艳色。 听阿耶说,嘴唇薄的人,不仅无情,心还格外硬。 “不是。”撄宁渐渐回过味儿来,本应该把话说得更漂亮些,可她想起赵氏的谨慎小心,心里难受,便垂下眼不说话了。 她那点心事在宋谏之面前跟透明的没什么两样。 先是一直躲着自己,现下有事相求就眼巴巴的来了,求不成又要暗暗使脾气,当他是个没脾气的死人? 宋谏之微蹙着眉,眼神擒着面前的锯嘴葫芦,手上力道加重了,气极反笑,讥诮的刺了她一句:“我逼你过来求我的?自己来求人,现在做出这张脸来给谁看?” 撄宁嘴被捏扁了,她就用那可笑的鸭子嘴小声说:“我表家阿姊是因为这个去世的。” 她声音还算平静,只是固执的垂着眼不肯看他:“她那个夫君酒后便打人,最严重的一次阿姊半月下不了床,后来她鼓起勇气提了和离,险些闹上公堂,她夫族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诬陷阿姊与下人私通,把她沉了塘。” 宋谏之幽深的目光扫在她脸上,她却蔫到连警惕的心思都提不起来。眸中的光都暗下来,兀自说道:“我阿姊再端庄娴静不过了,我幼时去家宴,能吃到两份糕,一份自己的,一份她给的。和离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撄宁幼时爱跟着阿耶往戏园子跑,戏折听过百八十本,篇篇讲的都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阿姊和夫家提和离的时候,她刚要回启程回燕京,看到阿姊的决心,她一颗心也囫囵的放回了肚子里,甚至没注意到阿姊在强颜欢笑。 她回京不过月余,便收到了老家的信。 本以为来日方长,却成了最后一面,本以为是脱离苦海,却葬身于城外的浅沟。 撄宁微微打了个颤,分不清是说给晋王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不想只能眼睁睁看着。" 宋谏之眉目不动的看着撄宁,冷冷的评价道:“滥好心。” 她刚从外头回来,大约是没回房打理就急着来找自己,眼下一副狼狈相,不大合身的衣摆垂到地上,发髻散乱的在头顶堆作一团,乌溜溜的眼睛里藏着落寞。 照这小蠢货嘴馋胆怂、没心没肺的德行,合该在宴席上吃的小肚儿滚圆,回府便一溜烟跑到床上躲懒,总归不是现在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宋谏之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松开钳着少女脸颊的手,又闪电般的曲起食指在她圆脑袋上锤了个爆栗。 看她捂着脑壳的蠢模样,才勾起唇角,漫不经心的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撄宁路上是想了了几个主意,其中也有颇为可行的,但她现在摸清了这尊活阎王的脾性,再聪明的法子在他眼前都是小儿科,便干脆闭了嘴。 撄宁是个老实头儿,心机算计上总是不及满腹黑水的晋王。 宋谏之挑了下眉,对她的小算盘并不买账:“你来求本王帮忙,就带了张嘴?” 撄宁脸上发红,不知是被捏的,还是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她低着头小声嘀咕一句:“你聪明,那你教教我嘛。” 宋谏之自小到大,奉承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 可眼前这个被他拿捏在手心里的小东西,木着一张脸,紧巴巴的说一句‘聪明’。他竟觉得跟笨蛋说话也不是那般没趣。 他指尖扣在桌案上,看她脑袋都要冒黑烟儿了,大发慈悲的提点道:“猎物何时会自寻死路?” “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 “还有,”宋谏之倾身拿起案上的折子,略略一扫,从胶封的书底捻出两张藏着的地契,轻飘飘的丢到撄宁面前。 撄宁凑过头去一瞧,上头那张是京郊外三千亩良田,下面那张是邻边燕州的两条铺子街。 不是两间铺子,是整整两条街。 她瞪着一双圆眼睛,猛地侧头看向晋王。 宋谏懒得看她这幅没出息的模样,反而说起了另一件看似不相关的事儿:“你方才进来遇见十一了,和他一起的是燕州刺史。冀州一案后,朝中上下敦肃纲纪,昨日巡视刚到燕州,今日他就连夜赶来燕京。” 撄宁眼睛一亮,拍手道:“我明白了,还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说完她看着宋谏之收起地契夹回奏折里,扔废纸一样随手把折子扔到旁边的书堆里。 她咂摸咂摸嘴,左右手交握打了个结,竭力忍住把那封折子供奉起来的想法。 心里不由感叹,在朝为官受到的诱惑可太大了,不是活阎王这样金玉堆里长大,矜贵又傲慢的人,多半是受不起这种诱惑的。 “还不算蠢得没救。” “我…我也挺聪明的,”撄宁被他堵得一噎,不服气的回了句嘴,说到最后声音愈来愈小,眼神亮亮的追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呀?” 宋谏之轻笑一声,虽未直说,撄宁却也看出了他的意思,左不过又是在嫌自己蠢。 嫌弃就嫌弃吧,当她多稀罕他,要不是有事相求……撄宁卡了壳,寻思自己这样的念头算不算过河拆桥。 她再转念一想,自己只是心里出出气罢了,面上还是规矩安分的,何况晋王也老是欺负她,跟条墨斗鱼一样时时往外淌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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