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被接回燕京,斩断了最后的联系。 凭撄宁的粗脑筋,自然意识不到少年情愫有口难言,她只可惜自己少了个玩伴。 眼下在返京的前一天相遇,不说两句实在不合适。 撄宁抿了抿嘴,眼神左顾右盼,又从油纸包里摸出块鲜花饼,一副很忙的模样。 徐彦珩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撄宁只能强忍尴尬把这出独角戏继续演下去,她掂了掂脚看向戏台。 “这是唱了出什么呀?” 她没有唤人,徐彦珩却自然地接道:“霸王别姬。” “哦哦……”撄宁点头如蒜捣,往嘴里填吃食的速度更快了些。 堵住嘴就不用说话了。 也不知道那尊活阎王回府没有,发现她偷溜出来会不会生气。 撄宁脑袋里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却被身旁人的一句话打断了。 “抱歉,盐场之事,我不是有意相瞒,只是担心……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突了。” 徐彦珩声音极轻,淹没在喝彩声中,撄宁却听得格外清楚,她摸了摸耳朵,有些痛恨自己灵光的耳朵。 她虽然在这事上别扭过一下,但只是想不通徐彦珩在盐场的目的,他解释过自己就明白了,从没有怪他的意思。于是撄宁认真的摇了摇头,圆眼睛里满是真诚:“没什么呀,你信不过我们很正常。换作是我,大约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撄小宁才不是黑芝麻汤圆那般斤斤计较的人! 撄宁无声地挺起小胸脯,深觉自己此刻比晋王殿下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她这厢正暗暗自得,完全没意识到她和宋谏之在一条船上待久了,那句“我们”有多自然。 徐彦珩没有接话。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撄宁瞥一眼他的脸色,含泪揽下安慰人的活儿,结结巴巴道:“我说真的。换成旁人,不外乎各扫门前雪,你……你甘愿为他人冒着性命风险……” 哼哧了半天,还没说明白,她只能干巴巴的补充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戏台上正唱到“宽心饮酒宝帐坐”,扮虞姬的旦角盈盈一拜,起身脚步轻快的行至鼓边,手腕翻转间,两柄宝剑拿到了手中。 边鼓声随之变得激烈,‘虞姬’的脚步随着鼓声节奏,一踮一放,原地转身,身姿轻盈似飞蝶,而后行至“项羽”面前,提剑抬腿,耍了个回花。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喝彩。 “但是我来得晚了。”徐彦珩低声道,尾音轻不可闻,像一声叹息消散在热闹里。 不管哪件事,都来得晚了。 人群不知何时起了骚乱,前头的人往后踉跄着,结结实实踩在撄宁脚上。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没心思想身旁人的话。 徐彦珩见状赶忙抬起手格挡在她面前,暂时抵住前面人的脚步。 脚得了救,撄宁低头活动着脚腕,两根细软的眉毛皱巴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果然,有些热闹凑不得,现在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撄宁在心底暗暗给自己掬一捧辛酸泪。 她低着头,并未发现台上的异样。 只听得耳边传来声脆响,一痕雪亮银光撩过人群,只冲着她门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 后方射来一点寒光,挟着撕裂风的锐利,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寒光褪去,羽箭撞上剑尖,“锵”一声过后,双双落在人群中。 惊叫声四起,人群如鸟兽散,撄宁一下子懵了,对上“虞姬”锁定猎物的眼神,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有人要取她性命。 “走!”徐彦珩摁着她脑袋,将她挡在身侧,想拉着人躲进慌乱的人群中。 “虞姬”手中另一柄剑也飞射而来,正截在他们要去的方位。 撄宁咬牙把徐彦珩推开,来不及犹豫便抱头蹲下。 被人踩上几脚也比命丧黄泉要强! 她下意识闭紧了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而是被人猛一把扣进了怀里。 正脸结结实实的撞在男人胸膛上,撞得鼻尖发酸,泪珠不受控制的盈满眼眶。 银光交错,一柄长剑偏了方向,狠狠扎进土地里,剑身尤不甘心的震颤两下。 “如此急着送死,本王下次不会再管你。”
第90章 九十 宋谏之话放得狠, 手上用的力道也毫不逊色,几乎是揽着撄宁的腰将人折进了怀里。 某只呆鹅懵头懵脑的挨了这一下子,只觉鼻梁都要撞歪了。 和她一身的软肉不同, 宋谏之身上硬的堪比城墙, 迎面撞过去那滋味, 和以脸抢地差不了多少。 撄宁没功夫安抚自己可怜的鼻梁骨, 她顶着脑袋上能杀人的凛冽目光, 两手下意识一绞, 宛如秤砣般挂住了晋王殿下的脖颈。 脚步繁杂、没头苍蝇似的人群中, 有五六人得了讯号, 目露凶光,极为明确地逆流向前, 往中心靠拢, 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这般危急的时刻, 撄宁扒紧了眼前人的肩颈,竟凭空生出些安心来。 天可怜见。 只要活阎王在身边, 很难找出比他更可怕的人。 至于他那句有些刻薄的话,撄宁一向擅长自己哄自己,权当没听见是了。 她垂着脑袋专心当缩头乌龟, 余光瞥见后方一刺客疾冲而来, 面前人偏偏还是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撄宁急声开口:“小心背后!” 刺客的面庞在灯笼红晕映照下恍若鬼魅, 他手中紧握短刃, 脚步匆匆间,一线寒光照进眼底, 眼神中孤注一掷的狠意分外显眼。 撄宁紧紧闭上了眼。 下一瞬, 宋谏之反手挽作剑花,银刃卷携着烈烈风势, 横至身后。锵地一声,刀刃交错撩起细微的火星。断刃被挑起至半空,用了力的剑刃将它狠狠别开,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锐器没入血肉的闷响,激涌的血喷洒一地。随后□□重重摔在地上,没了气息。 宋谏之周身萦绕着冷凌的杀意,如玉的面庞上却是轻描淡写的冷漠神色,唯有眼底翻涌着溢出一点嗜血的戾气。 他收剑时微侧了剑刃,手腕一翻,剑影掠过身侧借机偷袭的人,一剑封喉。 那刺客手中的剑刃掉落在地,他慢半拍地捂住脖颈,却捂不住往外激涌的暗红血液。 人群中传来惊声尖叫,有人大喊杀人了,离得近的人被溅了满脸热血,吓得两股战战瘫坐在地。 撄宁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刚想抬头看一眼晋王殿下的脸色,双脚便骤然腾空。 宋谏之足尖一抵,挟着人踏上戏台的围栏,随后沿着围栏疾奔两步,身影掠行之快,只能看到残影。顷刻后,飞快的借力攀至水榭檐角。 此时,躲在暗处的影卫也现了身,刀下没留活口。 甘愿冒死前来行刺的,都是“没长舌头”的死士,问也无用。 到了这种时候,问与不问,没什么分别,幕后主使只会是那一人。 况且,还有最紧要的,这伙人碰了晋王殿下的逆鳞,即便他对幕后之人不知情,也无法容忍他们多苟延残喘哪怕一秒。 宋谏之以剑抵地,敛着眼望向下方,一抹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滑落,拖出道妖异的红痕,最后滴在水榭的琉璃青瓦上,溅出一点血花。 他俊美的面容被月光映照的如玉白皙,肌肤如同拢了层浅薄的釉质,瞧着不似真人,眸中还蕴着尚未褪去的邪气。 微风拂过,吹起少年鬓角的一点碎发,而后在夜雾中轻轻落下,生怕惊扰了什么。 宋谏之神色淡漠的看向怀中人。 撄宁如有所感般抬起头。 二人目光相接,心虚的那一个先偏过了头。 撄宁向后站了一步,刚要落脚便察觉出后脚跟找不到落点,眼看着就要踩空,她忙不迭的揪住宋谏之的前襟,硬生生给人把衣领扯散了。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她心有余悸的低下头,只见他们俩人正站在水榭的一处檐角,她身后便是泸州河,但凡往后退一步就要掉下去。 撄宁瘪着嘴刚要发脾气,忽然联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当下的处境,瘪起的嘴巴立时收了回去,表情也变得有些心虚,干巴巴的嘿嘿一笑,拍起了眼前这尊活阎王的马屁。 “多亏有你,不然我怕是要遭大罪了。” 没人接话。 “你剑耍的太厉害了!” 还是没人接话。 撄宁硬着头皮继续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 浮屠两个字没有说出口,就被她囫囵吞回了肚子里。晋王殿下的剑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这话说出来不像恭维,倒像是讽刺了。 她扒在人身上的手紧了紧,生怕惹得这厮一个不高兴把她扔在原地。 宋谏之仍旧一言不发,眼神却锐利得很,只差在她值钱的脑壳上戳个洞。 虽然撩老虎屁股的次数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但撄宁实在没学会该如何哄他,总不能在寒风凛冽的屋顶扒掉衣裳行苟且之事吧。 他们现在的姿势已经不大体面了。 她的视角看不到宋谏之虚揽在她后腰的手,于是生怕掉下去,两只手紧紧扒在人身上,微仰起头,踮着脚。 从远处看,倒像是撄宁在撒娇耍乖。 夜风轻啸,街市的喧闹声稍低了些,但不改纷乱。 徐彦珩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站在原地遥遥望向少女,看到两人紧紧相依的模样,他嘴角扯出个分不清是释然还是落寞的笑,转身没入了人海。 因缘际会,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事情。 宋谏之居高临下的投去一瞥,眸中杀意迸现,转瞬,又被怀中人小小的叹气声吸引了注意。 “我错了嘛,我不应该瞒着你出来……”话说到一半,她又连忙打了个补丁:“也不算瞒着你,你去州衙了……衙门断案也没有这么武断的,总得听人解释两句。” 宋谏之压在心口的怒火,被她不着四六的几句话打散了,神色也变得懒洋洋的。 他霸道独占惯了,向来厌恶旁人觊觎他的所有,但怀里这块木头脑袋还没开窍,显见没分半点心思在那位‘兄长’身上。小王爷有千百种手段取人性命,可无外乎会将他心头这只呆鹅推远。 得不偿失的买卖,他懒得做。 “行。” 撄宁正垂头丧气呢,只听眼前人不冷不淡的抛过来个字。 晋王殿下纾尊降贵开了口,她连忙抬起头,眼里的感激几乎要凝成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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