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笙看到鹊羽色的衣角还没反应过来,她边抬头边笑着打趣道:“王妃今日醒……” 明笙:“……” 扬着笑脸对上晋王殿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她三魂六魄都快吓散了:“王,王,王爷。” 冷不防和活阎王打了照面,明笙屈膝胡乱行了个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宋谏之垂眸盯着她,眼神里是天生的淡漠寒意:“今日要回姜府?” 明笙低着头,闻言打了个激灵,在脑海中把所有事情飞速捋了一遍。 虽然不清楚晋王何时回府,但他很明显不愿为外人知晓,不知道他从何处得知小姐要回姜府的消息,但现在否认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可直接承认了,又有点‘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意思。 明笙欲哭无泪。 她家小姐怎么还没醒?没有小姐拴着,晋王要想摘她脑袋,约莫跟摘葡萄差不多轻松。 可惜,再害怕也不能立马变成哑巴。 明笙生怕晋王耐心告罄,只能一面打腹稿,一面谨慎开口:“是。昨日姜家老爷派人来府相邀,说同王妃有事相商。孝道在前,王妃不好推辞,只能答应今日前去。但王爷明鉴,王妃绝无旁的心思,您不在府上这些日子,她愁肠百结、食不下咽……” 明笙忙着扯谎,全然不知,她家小姐昨晚被折腾到求饶喊饿,坐在晋王腰.腹上,可怜巴巴的说自己晚膳只吃了半只麻油鸡和一碗煮饼。 吃得好,睡得好。 颠一颠便试出她还重了两斤。 宋谏之回想起撄宁哭红的眼皮,心里才略微痛快些,他直接开口打断了明笙的话:“姜太傅必然会劝她留在姜府暂住。” 如此直白的一句抛出来,明笙一时噎住了。 “太傅也是爱女心切,望王爷能体谅……王妃不会留下的。” 老实说,在这件事上,明笙的心思有些纠结。她虽不了解形势,但也能明白晋王府面临的危险,依她的本心,自然是希望自家小姐远离祸端,能够平平安安。 可她太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了。 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要回两分,误以为她身患疫疾时,晋王没丢下她,她便也做不出临危跑路的心思。 小姐若是想走,必不会拖到今日。 宋谏之眸色深了些许,声音平淡,辨不出喜怒:“只要她今日回了姜府,无论留与不留,在外人眼中都一样。” 姜太傅设计了此次没有征兆的‘回门’,意在提醒旁人,撄宁不只是晋王妃,还是姜家女。 等宋谏之被幽禁之事揭露在众人面前,姜家这番举动,便是在明说撄宁和姜家早有了明哲保身的念头。 明笙在他的提醒下也明白过来,她心中震动,害怕得攥紧了双手,不知该如何将话圆下去。 晋王的眼睛太利了,在他面前,多深的心思都藏不住。 明笙暗暗深吸了口气,调动精神,预备应对他的敲打。 如果晋王开口,她除了应下也没有旁的法子。便是想暗度陈仓,偷偷回姜府,恐怕也会被他安排的人拦住…… “你去收拾行李。” “是……什么?” 明笙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宋谏之却懒得重复,他睨了明笙一眼,眸中一片漠然,只在提到撄宁时才能添点人气儿。 “本王安排了马车,晚你们半刻钟出发,你把她近日能用到的东西备好。” 他偏头看了眼屋内,最后留下一句。 “无需提前告知她。” 晋王短短两句话,惊得明笙直到来了姜府中都没回过神。 她在小姐的示意下留在院中,室内刻意压低的争辩声正隐隐传出来。 “此事没得商量,你今日不能回晋王府。” 姜父刚刚下朝,官服都未来得及换下,便匆匆赶来正堂,正神情严肃的来回踱步。 撄宁腿.软的站不住,她坐在圈椅上无声的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我不回去,总不能待在这儿吧?” 昨日在堂上,周概提到晋王回京已有数日,不知为何没上朝时,姜父便隐隐察觉出了什么。他在崇德帝手下做了这些年的事,哪能不知道他的行事风格?今日叫回小女儿一问,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你待在自己家里,有什么问题?为父放出口风去,就说你刚从泸州回来,思亲心切,留在姜府住几日。” 撄宁摇摇头,刚要拒绝,坐在她身旁的姜夫人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姜母昨日听夫君分析过利弊,就提心胆吊了整整一夜。她眼下发青,面上的担心藏都藏不住:“乖囡囡,此事得听你阿爹的,你先在家中住段时日,等事情平息了,若晋王有福星庇佑能安稳度过,你再回去也不迟。” “如果他没法平稳度过这一劫呢?阿爹会帮我跟皇上请旨和离吗?” 撄宁缩在圈椅里,半晌抬头问道。 闻言,姜母默默别过头流泪,姜父也叹了口气,回应道:“与皇家的姻亲,哪有和离一说?如果晋王此番……” 姜父的谨慎刻在骨子里,即便是在家中也不曾松懈,他话未说白,只继续道:“到时,我跟陛下请旨一封,容你在郊外的寺庙清修祈福,不必与晋王一起圈禁,日子虽过得苦些,但来日江山易主,也有你的容身之地。” 撄宁埋着头,乌溜溜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点湿润,如春风拂水,了无痕迹。 她半晌才开口:“我不要。” “阿爹,我明白你的苦衷,”撄宁抬起头,神色写满了认真:“但你应该也知道,嫁给宋谏之,我是不愿意的。” 她习惯性的大咧咧直呼宋谏之名讳。 “我当时那么快应下,是不想你和阿娘为难。因为我清楚,为了姜家,你肯定会让我嫁的,左右,拒绝也无用,我倒不如随遇而安,糊糊涂涂过呗。但我心里是不愿意的,只是没有说而已,我不想怨你,所以我宽慰你、宽慰阿娘,但没有人宽慰我。” 她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歪着头道:“最难受的,应该是我吧?” 姜父嘴唇嗡动,看上去想说什么,最后却抿紧了嘴。 “你如今劝我回家,也不单单是为了我,而是因为姜家不能与注定失败的皇子绑在一起。” 撄宁说着这些话,面上却没有半分难受,表情反倒轻快舒朗起来:“我不傻,我都明白。 哪有什么不能和离?只是姜家不能被人戳脊梁骨说背信弃义罢了。 她问完,知道答案了,心里虽然难过,但轻快,一直拧巴着的那根筋也捋直了。 撄宁想起和宋谏之一起回门的时候,马车上,他问自己‘紧张了?’,现在想,多半就是看出了她近乡情怯的心思。 如今没有期待倒不会难受了,不过是所求不同,她做父母心中的次选也没什么。 “阿爹,我心里悄悄怨过你,但是现在不怨了。” 在宋谏之身边,糊涂蛋不好当,他总是爱用手段逼她剖白心思。就像他,坏也坏的坦坦荡荡,日子久了,撄宁也不想继续糊糊涂涂过了。 “但是这次我不要听你的了。” 撄宁站起身,长长的舒了口气,抬脚就走。 正在此时,堂屋门打开了。 姜淮旭站在门外。 昨日下朝后,姜父动了家法,他今日未能上朝,脸色苍白的可怕。 “撄宁,你不能走。” 姜淮旭低声道:“来人,把她捆起来。”
第100章 一百 姜淮旭出来横插这一杠, 别说撄宁了,就连姜父姜母都跟着懵了。 昨日还一副敢冒大不韪的姿态,今日忽然转了性儿, 即便下蛊也没有这么快的, 总不能是昨日一通家法给他抽清醒了。 姜父神情严肃的盯着长子, 虽然目露怀疑, 但并未出声制止。姜母在旁掩面默默拭泪。 只剩下刚壮着胆子说完自己想法的撄宁, 站在原地傻了眼。 她甚至疑心自己听错了, 不太确定的唤了一声:“大哥?” 回应她的是向前走了两步的侍女, 院中已然不见明笙的身影。 “愣着干什么?把小姐捆起来请回卧房。” 姜淮旭嘴唇发白干裂, 消瘦的面颊上是病态的红,他说完没忍住咳了一声, 指节分明的手搭在门框边, 因为太用力而青筋暴起。 撄宁见过自家兄长挨罚的样子, 打眼一瞧就知道他是什么情况,虽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大哥总不会害她,她也不欲令大哥为难。 撄宁脑筋飞速转动,在侍女走到自己身边之前, 小心翼翼的擎了只手出来:“不绑也行, 我自觉回屋成不?” 识时务者为俊杰。骨气这东西再压秤也不能当饭吃。 姜淮旭目光沉沉落在自家幼妹身上, 半晌才嘱咐侍女道:“找人在小姐屋前屋后看着, 一刻也不要松懈,她如果离开姜府, 为你们是问。” 依着撄宁来来说, 翻墙出逃简直是她的家常便饭,但若会连累旁人, 她必然是不肯的。 大哥这是下定了决心要看着自己,不是做戏。 撄宁没有多话,老老实实的跟在侍女身后离开了正堂,只在和长兄擦肩而过时,脚步顿了一下。 姜淮旭胸膛正在剧烈的起伏,他匆忙出门穿了袭青衣,如今后背已隐隐洇出一片暗色,顺着肩脊延展到后腰,空气中都是淡淡的铁锈味儿。 撄宁默默咬住了下唇,人还跟着侍女往前走呢,心思全系在了自家大哥身上。想也知道,大哥受罚多半是与她和晋王的事情有关。 身后隐隐传来亲人的交谈声。 “旭儿,你怎得出来了,快回屋好好修养……”阿娘的声音透着焦急。 “你管这个不孝子作甚?他险些要拖着姜家去送死了!” 听不到大哥的声音,阿娘也没有反驳,大约是在继续抹泪。 撄宁没有回头,她忽然想起件幼年发生的小事。 那年泸州发了洪灾,河堤旁的村舍被天降暴雨尽数冲毁,阿爹在州衙熬了整整一宿,翌日没有回家,反而不顾风险亲临堤坝指挥。 撄宁吃完午饭就坐在家门口的柿子树下,边吃绿豆糕边等阿爹回来,可直到她吃的小肚滚圆,太阳落了西山,也没等到阿爹回家。 偶有来往的路人看见姜府的牌匾,会感叹一句——姜监察史真是难得的好官。 撄宁那时候还不明白‘阿爹不回家’和‘他是个好官’之间有什么关联,只是听阿娘的话来门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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