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朝她走过来。 她以为他要责罚她了。 毕竟,刚刚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芍药就是他下令处置的。 她和芍药……也没什么不同。 她们都是夫人塞到他房中的人,也都做过一样的事情。 甚至,她那次还要更过分一些,还胆大包天地给五公子下了药,虽然下药不是她做的,但五公子会归在她头上。 可是,臆想中的责骂并没有到来。 “你怀孕了?”纪玄语气烦躁地问。 犹如一声惊雷落地,一下子给人炸蒙了。 木槿惊愕地抬头看他。 少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但的确没有任何要打她的意思。 她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一瞬间脸色爆红,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 他们就那么一次,而且公子难道不知道?第二天夫人就派人给她端了避子汤,她怎么可能会怀孕? 五公子怎么会想到这个地方? 这简直太离谱了! 她表情从未如此慌乱,着急忙慌地解释:“奴婢只是去看了芍药被打板子,那个场面实在太过血腥了,回来的路上又想起刚刚的情景,一时没控制住,有点犯恶心。” 听到她没怀孕,只是被吓到了,纪玄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他想起自己刚刚一时情急问了什么,浑身都有点不自在起来。 都怪那天李觅苌组的那个酒局。 于是,他故作镇定地轻蔑撇她一眼,嫌弃道:“胆子比老鼠还小,不过见了一点点血就吓破了胆!” 木槿心里也默默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正常的五公子。 纪玄比木槿高了整整一个头,木槿站在他面前,只到他肩膀上方一点点。 他稍微一垂眸,首先看见的是,少女在阳光下乌黑发亮的发丝,金灿灿的,看起来干净温暖,似乎都能想象到它柔软细腻的触感。 接着,就能看见她饱满光洁的额头,白皙细腻,好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一般。 因为垂着头,木槿下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纪玄瞧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但是能看得出来她似乎有些紧张。 为什么紧张? 她好像每次面对他时,都很紧张? 她害怕他? 木槿不知道为什么,五公子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了。 她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好像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他们两两相对,站在这里却又不说话,她觉得气氛异常尴尬。 尤其是五公子身后还跟了乌泱泱一群小厮,木槿低着头,脖子都酸了,实在觉得难捱。 她悄悄抬眼去瞄,五公子后面跟着的小厮也有两个在探头探脑,或许是心底里奇怪五公子怎么不走了? 为了缓解奇怪的气氛,也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她小心翼翼找了个不会出错的话题,“五公子这是去哪儿了?” 他们离得太近。 阳光撒落下来,纪玄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都能看见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他鬼使神差地低头,正要凑近看得更清楚一些。 木槿猝不及防地开口说话。 纪玄吓得一抖。 木槿发觉纪玄的异常,愣愣瞪大眼睛。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公子刚刚是被吓到了吗? “五、五公子?” 纪玄见她察觉自己刚刚丢脸,慌乱地整理好脸上的表情。 他故作镇定呵斥道:“本公子去哪儿了,要你管!” 语气似乎比往日里还要凶巴巴。 但是仔细听的话,却能发现语气中的慌乱,以及一丝丝极不容易被察觉的气急败坏。 木槿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纪玄就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迅速离开这里,好像落荒而逃似的。 走出很远以后,纪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心跳已经恢复了正常。 平稳有力地跳动着。 好奇怪,刚刚那会儿心跳得好快。 纪玄有些羞恼,他竟然也会有被吓到的时候?而且还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吓到。 . 撷芳院, 纪玄走了以后,院中护院仆夫散尽,只留下了几个亲近的丫鬟。 胡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完全没有往日里那副贵妇人的模样。 她一边哭一边大力拍着大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竟然生了这么个孽障!” 严嬷嬷此时早已经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她“通——”地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悲惨极了,说话更是前所未有的真心实意。 她痛哭流涕道:“都是老奴影响了夫人和五公子的感情,求夫人明儿个就把奴婢送到庄子上去,免得再惹五公子与夫人争吵,让夫人伤心。” 胡氏本来是有些怨她的,见严嬷嬷这么大年纪了,哭的这么伤心,又主动请求到庄子上去,她不由又心软了一些。 她扶着额头,有些心累,“算了,你下去吧。” 严嬷嬷擦擦眼泪退下去了。 胡氏被丫鬟扶着重新坐回软榻上。 她面色有点惶恐地问身边的丫鬟:“鸳鸯,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太过了?” 大丫鬟鸳鸯不敢说话,但胡氏显然也没真心想听她一个下人的看法。 没一会儿, 她又抱怨道:“可是我倒是他母亲,这孩子也太过分了,他带着一帮子人,要押走严嬷嬷,竟也不事先与我这个母亲商量,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鸳鸯心道,与您商量,您难不成会同意么? 第27章 深夜出现 胡氏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还是占理的,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做错。 她愈发肯定,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 “说起来,他根本就是不够尊敬我这个母亲!” “他不知是听了哪儿流传出去的风言风语,知道了严嬷嬷暗地里帮着我管束他,所以今天就大发脾气地找上门来……” 说到最后,胡氏已经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纪玄身上。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看是谁也不敢管他了!” 鸳鸯默默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 她以往也不是没试着开导过夫人,但是反倒惹得夫人迁怒于她。 自那以后,她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多一句嘴了。 她有的时候,觉得五公子也有点可怜,摊上这么一个从来不讲道理的母亲。 . 夜里,丹枫院, 有人正深陷梦境中。 “春桃,春桃!快来抓我,你抓到我我就写!”有一个小奶音说。 一个约摸六七岁、穿着一身珠白锦衣的小男孩儿在葡萄藤架子后面钻来钻去,灵活极了。 “五公子,您慢点儿跑,今天可不能再偷懒了,必须得把这几篇大字写了,不然夫人会生气的。” 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丫鬟一瘸一拐地从屋子里追出来。 小男孩儿或许是看她追的实在吃力,跑了没一会儿,就果真站在那儿不跑了。 丫鬟看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憨实的笑容。 接着,画面一转, 美好的景象荡然无存。 “那是她妹妹做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男孩眼睛通红,一遍又一遍地质问那个看不清相貌的影子。 “怎么没关系?”女人声音尖利地说,“她们俩长了几乎一样的狐媚子脸,妹妹能做出这种勾引府里老爷的下贱事,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母亲,您放过春桃吧!” 小男孩见女人下了狠心,扑上去想抱住女人,让女人放过那个可怜的跛脚丫鬟。 女人却没理他,她像着了魔似的,嘴里反反复复恶毒地咒骂,“都是贱人!都是贱人!都去死!都去死!” 无论小男孩如何挣扎。 后来,那个叫春桃的丫鬟还是被拖出去了。 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被活活打死了。 打得血肉模糊,那么鲜红的一片,那摊血不断放大,糊住了小男孩儿的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被活生生打死在面前。 纪玄骤然从梦中惊醒。 他额头上冷汗直流。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小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叫春桃的跛脚丫鬟死的时候,他才七岁,如今他已经十七岁了。 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他母亲一定早已经忘记了,她曾经让人打死过儿子身边一个叫做春桃的丫鬟。 她也忘记了,她在他整个童年时期,因为他父亲的花心而几近于癫狂的状态。 她已经当了很多年雍容华贵的纪夫人了。 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年轻时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模样。 纪玄也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 可是,今晚做的这个梦,告诉他,没有。 . 屋子里黑洞洞的,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纪玄起身,想去外面走一走。 月亮隐匿在云层后面,只留一点狭窄的轮廓在外面,高高挂起,对凡人的喜悲熟视无睹。 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西南角那间破院子里。 他以为那个女人早就睡了,整个院子该是黑漆漆一片,见不到光的。 就像他之前受了伤,在这里住那几天的时候,天一黑,那个女人要是干完了活儿,就会早早休息。 然而,让纪玄意外的是,屋子的窗口正透着昏黄的光亮。 煤油灯还亮着,影影绰绰照出一个纤细优美的影子,坐在窗边的桌子跟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纪玄挑眉,心下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本来准备往回走的脚步,又生生扭转了方向。 . 丹枫院西南角, 木槿坐在窗边研究她外祖父的手记。 她看得十分仔细,一页要看上许久。 视线停留在泛黄的纸页上,许久未曾移开。 她又想起被血淋淋拖下去的芍药。 她心里还是觉得骇人,但是没有几个时辰之前那么害怕了。 她其实有点奇怪,五公子这次为什么会下这么重的处罚? 说起来,她和芍药都出自撷芳院,都做了一样的事情。 她如今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而芍药现在已经不知道被人扔到府外哪个地方去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有一天也会是福大命大的那一个。 芍药屡次害她,木槿不是圣母,她也会恨,她当然恨芍药,今天看到她受罚,也有一种酣畅淋漓、大仇得报的解气。 她很高兴,以后再也没有人处处找她麻烦了,芍药被撵出去,不必担心这条毒蛇会猝不及防地扑出来咬自己一口了。 可是,解气归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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