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黑了, 祠堂里虽然点着许多烛火香蜡,但还是有些黑,角落里黑的与外面别无二致。 纪家先辈的牌位整整齐齐地摆在正前方,黑漆上的金字,泛着冷冽的光。 祠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时不时地烛火噼啪的炸开声,以及外面一阵阵传来的呼啸风声。 纪玄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不可能听纪海的话,乖乖跪着。 祠堂里面并没有人看守,看守的人都守在祠堂外面。 纪海派过来的人一走,他便翻身起来,大咧咧坐到了蒲团上。 桌案上摆着的供果虽然不新鲜,但还能吃,纪玄有点饿,随手拿了个月柿啃了两口。 往日里这般的柿子,可是入不了纪五公子的口的,今日情形特殊,倒是没那么挑剔了。 如果不是身上受的伤血淋淋的,实在太惨,要不然,他看起来真有几分自在与悠闲的感觉了。 忽然,祠堂乌漆墨黑的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那是祠堂后门的方向。 祠堂后面是一片荒园,说是园子,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片不大的荒地罢了,没什么用处,所以便荒废了。 园子里草木茂盛,平日里并无人涉足,担心有蛇进来,所以祠堂的后门常年关着。 纪玄眯了眯眼睛,质问:“谁?” 安静且空荡的祠堂里,他的声音落地有声,在黑暗中,带着凌冽之意。 “公子,是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骤然响起,清泠泠的,如暗夜里山涧流动的清澈泉水。 纪玄因为伤势,有些麻醉的神经,一下便清醒了许多。 “劳烦公子给开个门。”那道声音弱弱地说。 隔着门,并不真切,在黑夜里隐隐约约。 纪玄撑着蒲团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那个不起眼的漆黑角落里。 他取下笨重的木头门栓。 “吱呀——”一声,许久未曾打开的老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怎么来了?” 纪玄倚在门边,看着站在门后不远处,长满青苔的石阶上的姑娘。 第38章 怪可怕的 木槿本身个子比纪玄矮一个头,站的地方又比纪玄低了一个台阶,距离太近,只能仰头看着他。 乌漆墨黑一片,她是偷偷过来的。 怕被别人发现,她连一盏灯都没敢提,摸着黑过来的。 祠堂后面建筑高大,草木茂盛,连月亮的影子都瞧不见,比外面更黑。 是以,她只知道五公子挨了老爷的打,受了伤,却没发现纪玄伤的有多么严重。 “怕五公子伤的严重,祠堂又什么都没有,所以我过来瞧瞧。”木槿低声回答道。 木槿手上还提了一个半大的篮子。 木槿知道纪玄被关进祠堂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说是过来瞧瞧,其实还是担心纪玄,所以一准备好东西,立刻便过来了。 纪玄受了重伤,脑子有些糊涂,并没有仔细听她的话。 他想,大概是阿吉派她过来的。 毕竟他被关这么久了,阿吉恐怕也正着急,所以派了个人过来送东西。 他让开了路,道:“进来吧。” 木槿跟在纪玄身后进来。 一走到屋子中间,她就看见了地上扔着的黄澄澄的月柿。 在昏黄烛光映照下,月柿的颜色看起来越发鲜艳了,甚至有点鲜艳过头了。 木槿心道,五公子这人平日里最是挑剔,这样的月柿都不挑,可见是真饿了。 算起来,若不是为她出气,教训了章步一顿,五公子今日本不必受这样大的罪的。 她的目光刚落在月柿上面,纪玄就发现了。 他莫名心虚了一霎。 下意识地,便一脚踹开了那枚月柿。 拳头大的月柿轱辘轱辘滚进了桌案底下。 木槿愣了一下。 忽然,她有点忍不住笑意,没控制住扬起的唇角。 纪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蠢事。 他心中暗恼自己。 看都看见了,再遮掩有什么用,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见木槿嘴角怎么也遮不住的笑意仍在继续,他有点恼羞成怒了。 他浑身不自然起来,故意凶巴巴地质问道:“笑什么?” 木槿这次却并不怕他。 她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她把篮子放在桌子上,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 纪玄站在旁边瞥了一眼,带的东西挺全,有外伤的药,还有吃食。 “公子先用膳吧。” 她转过身来,正巧看见了他背上的鲜血淋漓。 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她下意识捂上嘴,“怎么伤的这样重?” 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都积聚在眼眶里。 顿时,愧疚感裹住了木槿的整颗心,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她过的苦日子太久,久到她早已经不适应别人的恩惠。别人对她一点点好,她便想要涌泉相报。 偏偏她人微言轻,地位卑贱,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纪玄顶着一身伤,要一直跪在冰冷的祠堂。 纪玄受这么大的罪,她心中自然愧疚。 若不是为了她,五公子又何必遭此大难? “哭什么?” 纪玄语气虽然凶,但是下意识未经任何思考,只凭本能地伸出手,去擦她眼角的泪。 “不过一点点小伤而已,也值得哭?” “比这还重的伤我都受过呢!” 木槿红着眼眶,“这不一样。” “五公子这伤算起来是因为奴婢,都是奴婢不该,当日不该为了一时之快,便让公子替奴婢寻仇的。” “公子金尊玉贵的身体,怎么能因为奴婢就受如此重伤呢?”她带着哭腔道。 木槿的目光落在他背上,神情凝重哀伤。 “我当日教训章步,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何干?”纪玄蹙眉。 他并不觉得,他今日受罚是因为她。 “况且也不单是为了你,章步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情,即便不是你,我也是要教训他的。” “这一顿打,该我的,本来也躲不过。”纪玄嘲讽地笑笑。 他又乜斜她一言,半是调侃半是挖苦地说道:“我倒是不知,你竟如此有担当,屁本事没有,什么事情却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木槿被他一说,又好气又好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挖苦她? 不过纪玄这样一说,她心中的负罪感倒是的确轻了不少。 “公子为何不告诉老爷,是章步有错在先呢?”木槿问。 纪玄不大在意地回答道:“他又没问。” 木槿一脸着急,“老爷不问,公子可以主动解释啊,这事原本并不是公子主动招惹的。” 纪玄冷呵一声,“而且,即便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未必相信,即便信了,还是会觉得我下手太重,还是一样会罚我。” 他又笑了下,嘴角边的嘲讽就没消失过。 他根本就不屑于解释,反正纪海也不会信,只会觉得自己又惹是生非。 不过就是一顿家法,跪两天祠堂而已,比这严重的惩罚,他也受过,眼下没什么大不了。 纪玄没说的是—— 他什么都不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一旦说出这件事情的起因,那必然会把木槿牵扯进来。 到时候章家和纪海的怒气便也会发泄在她身上。 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有几条命够挨的? 听了纪玄的话,木槿一顿。 她并不知道纪玄藏在心底的那些原因。 她只是忽然窥见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角。 看似是府里最受宠、最无法无天的五公子,竟也会有如此不容易的一面么? 看似繁花着锦,实则竟也步步维艰么? 纪玄翻看起她带过来的吃食。 “这什么?”他打开一个油纸包,“冷烧饼。” “这又是什么?”他接着翻另一个油纸包,“冷了的烤鸡?” “放凉了的桂花糕?” “就这些?”在衣食住行上万般挑剔的纪五公子显然不太满意。 “你大老远过来,就给本公子带了这些?” 木槿表情有点难为情,“公子,厨房只有这些了,我只能找到这些……” “阿吉那个没长心的东西,也没吩咐厨房准备……” 纪玄话一顿,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不是阿吉派你过来的?” “是、是奴婢自己过来的。”她有点害怕,“奴婢不敢告诉别人。” 纪玄忽然笑了。 木槿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笑。 怪可怕的。 第39章 刺客 尤其还是在深夜的祠堂,多渗人啊。 “公子笑什么?”木槿问。 纪玄摇摇头,没回答。 “这些是你去厨房偷的?”他问。 木槿迟疑着点点头。 纪玄又笑了。 木槿更害怕了。 “公子又笑什么?”她害怕地问。 她咽了下口水,别是在祠堂里被什么不干净的附身了吧? 纪玄轻笑一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意思?” “有意思?”木槿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她不懂,五公子这是夸她还是骂她? 但纪玄显然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任由木槿自己去揣摩去。 纪玄笑而不语。 对啊,就是有意思。 真有意思。 看起来怯怯懦懦,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可是有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敢。 明明胆子小得次次都能被他吓得骤然失态,狼狈万分。可是,他不过是带她去偷了一次厨房而已,她便敢自己独自去偷了。 看起来柔柔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似的。 可是,上一次却在危急关头躲过了最严重的一下,今晚又一个人大半夜地从荒园穿过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天底下如这般的人能有几个?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月亮被乌云遮住,一颗星子也无,外面漆黑如墨。 他想起祠堂外面层层叠叠的守卫,祠堂后面也是有人看守的。 “祠堂周围被层层把守,你怎么过来的?” “我从前在祠堂洒扫,知道这后面有一条荒废的小路,被草木遮掩,并不易察觉。” “你还在祠堂洒扫过?什么时候?” “刚进府的时候。” 她刚进府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个时候骤然被亲生父亲卖掉当丫鬟,遭到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祖父还在世时,她家也算是有家底的人家,家中那时候还有三四仆从丫鬟。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被卖做丫鬟,这巨大的落差谁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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