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重复了一遍,甚至说得更清楚明白了,“我说,送我去别山书院,不是父亲出的主意,而是您提出来的罢。” 胡氏瞳孔一震。 短暂的思考过后,她还是决定否认:“当然……当然不是啊,玄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母亲。” 纪玄莫名笑了一下。 “母亲以后想让我做什么,不必推到别人的头上。” 胡氏脸色一变,“玄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玄彻底扯下了这块遮羞布,“我的意思是,这次想让我去别山书院,不必推到父亲的头上,说是父亲出的主意,上次想给我塞通房丫鬟,也不必推到一个小小的婢女的头上……” 明明在他小时候,她做什么都是明目张胆,从不加掩饰,直接要求他的。 比如把他关在房里背书,背不出来不许吃饭,比如随便发买打杀他身边的下人,比如逼着他去讨好父亲,诸如此类,都是直接对他说的。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胡氏会把她对他做的事情推到别人的头上。 好像这样就能维护他们“和睦”的母子关系,维护那表面光滑内里却处处是裂缝,好似随时都会碎成玻璃渣把他们两个划的遍体鳞伤的母子之情。 或许是从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一个大人,有能力忤逆她这个母亲时,也或许是惊觉自己的儿子根本不亲近她时,她才开始一边逼着他按她的想法走,一边又将“罪魁祸首”推到别人头上。 胡氏当然是爱他的,可是她更爱自己,她的爱夹杂了太多叫做利益的东西。比起爱这个儿子,她更希望这个儿子能给她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就像纪玄小时候常常因为胡氏的一句话,而费尽心思去吸引父亲的注意,去争取父亲的宠爱。一个三四岁的稚子,过早地承担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该承受的东西。 纪府的人都忘了,纪五公子不是一直都这样走鸡斗狗、不学无术的。 很小的时候,纪五公子也曾被夸赞过是比大公子还要聪明的神童。 只是后来发现,只有他不思进取、不学无术,他们母子二人才能在这府里活下去…… 胡氏却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似的,怒气冲冲质问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因为那个通房丫鬟的事跟我怄气?” 纪玄蹙眉,“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母子之间可以坦诚一些。” 话音刚落,纪玄便起身,“别山书院我会去的,母亲若无别的事情,那我就告退了。” 胡氏见纪玄这么快要走,愣了一瞬。 她脑海中闪过几日前纪玄与她争执的原由,“那你就一定是因为那天的事情,所以还在生为娘的气,气我那日因为严嬷嬷冲你发脾气?” “母亲多虑了。” 纪玄因为木槿被他吓出来的病心情很不好,也挪不出过多的情绪分与胡氏,讲话时多多少少兴致不高。 胡氏却认定纪玄是因为那日的事情还在生气,“我见先前那个木槿你不怎么喜欢,怕你房里空虚,这才同意芍药去你屋里的……” 胡氏说到最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心虚,越说声音越小。 “若你实在气不过,那我便让严嬷嬷过来与你赔罪好了……”说着,胡氏就唤起在门外候着的严嬷嬷来,“严嬷嬷!严嬷嬷——” 纪玄并不想见到那个老虔婆,深吸一口气,“母亲早些歇息吧,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玄儿!玄儿!” . 纪玄刚走,那刚刚去请纪玄过来的丫鬟就进来了。 她在胡氏耳边低语几句。 胡氏听完,眼睛一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丫鬟用力点了点头。 胡氏靠在软榻上,脸上露出了些笑意。 鸳鸯与她说,上次在玄儿屋子门口见到了她送过去的那个丫鬟,她还以为不过是巧合,未曾当回事。 如今听到这个丫鬟回来禀告,今晚玄儿是从丹枫院西南角那个小院子里过来的。 她的人还在院子里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想来是那个丫鬟生了病。 普通的丫鬟生病,玄儿可看都不会看一眼。 怪不得刚刚玄儿也提到了那个丫鬟。 原来,是真上了心。 第53章 醒来 胡氏本来有几分高兴,突然又想起那丫鬟那张脸,心下顿生几分堵得慌。 算了,一个赝品罢了,总比玄儿一心系着那个真的好的多。 这丫头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捏着呢。 玄儿事事不听话,处处不让她这个母亲管,阿吉和陈平又一向只听他的话,玄儿不让说的,他们俩不会跟她透露半个字。 去别山路途遥远,又要待那么长时间,得放只眼睛在玄儿身边,她这个母亲才能放心。 她心中正忧愁此事,没想到合适的人选就在眼前。 拿捏不住那个真的小狐狸精,区区一个赝品,一个低贱的小丫鬟她还拿捏不住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才满意了些。 . 纪玄回到丹枫院时,木槿还是没醒,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一如往常般睡着了一样。 她的病来势汹汹,情形危急。 万幸,汤药还能喂得进去,大夫开的药已经让婢女给她喂下了。 额头上的温度好像也降下来了,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见醒。 纪玄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指腹和掌心都满是粗糙的老茧,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分外明显,好像山水画中潺潺而过的溪流。 有一种脆弱和安静的美。 他用大掌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眸色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天色暗了又明,一夜时间匆匆而过。 天将明时,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又被无形的压力压了回去。 她头有些痛,缓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睁开眼睛。 她微微侧过头,就看见纪玄坐在她床边,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可她还记得他那日凶神恶煞掐她脖子的情形。 顿时,心中浮现出一抹恐惧和抵触。 她下意识想要把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回来。 不料,纪玄被惊醒。 “你终于醒了。”他眼睛一亮,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纪玄狠狠松了一口气,心中高悬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黑了好几日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快,好似乌云拨日一般。 木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不仅没被松开,反倒被握得更紧了。 上次的事情已经让她调整过来心态,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地位和处境。 她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忤逆他。 于是,她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从两人紧握的手上移开了目光。 她刚醒来,嗓子又干又疼,说不出话来,本能地想爬起来。 “可有哪里不适?”纪玄扶着她坐起来。 她只好用气音说:“水。” 声音很小,虚弱至极。 纪玄吩咐道:“阿吉,倒杯水来。” 正守在门口打瞌睡的阿吉骤然惊醒,噔噔噔跑进来,连忙倒了杯热水端过来。 纪玄接过。 木槿正要抬手去接,却见纪玄绕开她的手,将杯口喂到了她嘴边。 木槿一愣。 “张嘴啊,犯什么傻。”纪玄道。 她眨了眨眼睛,听话地张开了嘴。 甘甜温热的水划过她干痛的喉咙,像是春雨滋润干涸已久的农田。 木槿的嗓子终于没那么痛了,脸色也好看很多。 阿吉劝纪玄道:“公子,既然木槿姑娘醒了,您也快去休息吧!您都一晚上没睡了!” 纪玄还没说话。 “公子在这里……待了一夜?”木槿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阿吉有意让木槿知道公子的付出,抢先道:“何止一夜啊,公子可是在你床边守了快一天一夜了!你总算是醒了!” 阿吉欲哭无泪,木槿再不醒,他都要撑不住了。 公子跟铁打的一般,一天一夜不睡觉一点儿事都没有,他这小身板可受不住。 上一次生了病,被人守在床边还是小时候母亲和外祖父都还在的时候。 她都以为,此生再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没想到,五公子会在她病了的时候守她一天一夜。 木槿心中好像被什么触动,微微泛起波澜。 但这波澜很快平静下来。 一瞬间的触动,不足以让她丢失理智与思考。 她对于自己生病的原因心底里是有数的,如果不是那天真的被吓到,她或许也不会大病一场。 想到他那天因为怒火失控的样子,她浑身蓦地有些发冷。 “你怎么了?”纪玄看她脸色忽然苍白,于是问道。 木槿摇摇头。 “公子去休息吧。”她虚弱而温和地说。 “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纪玄问。 木槿还是摇头,“奴婢已经无碍,公子回去休息吧。” 纪玄感觉到了她自从醒过来以后,对自己的疏离。 或许有刚醒过来,无甚精力和心情多说话的原因,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 纪玄心里一沉。 他吩咐道:“阿吉,你出去。” 阿吉愣了下。 他本来以为公子要回去休息了,却听见公子让他出去。 公子不回去休息,他自然也得片刻不离守在外面。 他的心情一瞬间跌到谷底,偏偏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半分。 这个天气,外面可真冷,西南角的小院又不像公子住的主屋,没有耳房,他就只能站在外面吹冷风。 回头木槿姑娘好了,他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办哟! 肯定没人管他。 公子铁定是不会管他的,顶多让人给他请个大夫。 阿吉觉得自己是一棵无人管的小白菜,为自己感到凄凉。 阿吉脚步沉重地出去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纪玄和木槿二人。 纪玄不知是在埋怨自己,还是埋怨她。 “身子骨怎么就差成这样?” “我不过骂你两句,你便发起烧来?” 木槿心道,你何止骂我两句,你明明差一点掐死我。 木槿很恭敬,很温顺。 她垂着眸,语气谦卑地顺着他的话道:“是奴婢身子骨不争气。” “那天……”纪玄刚开口。 木槿便立刻认错道:“那天公子教训的对,是奴婢不懂规矩,奴婢以后会牢记自己的身份。” 纪玄眉头一皱,想说什么。 但他看见木槿低垂着眼,好像并不想与他过多交流的样子,那到了喉头的话,便又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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