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镇南侯府,任御马监掌印,兼领皇城司。”玄衣司主奇道,“无论怎么想,也不该有人认为我身手不济罢。” 镇南侯府世代戍边,即使到了这一代父亲有意改换门楣弃武从文,他却也是自幼勤习骑射,长兵短剑拳脚功夫一样都不能落下。待到家中出事,他没入宫中,但是没有过多久便考入了御马监。纵然他现在是在司礼监任秉笔,但毕竟还是御马监掌印,武艺岂能落于人后。 就凭安王在年少时学的那三招两式,凭什么认为能够伤到他?即使这人已是垂死挣扎,但也不必用这种自寻死路的方式罢。再说,若不是有把握应付,他怎么可能连镣铐都不给对方上就和人单独在屋中谈话。 宋令璋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走到安王面前,皂靴毫不容情地碾上了安王受伤的手。随着指骨断裂的清脆响声,安王痛呼一声昏厥过去,宋令璋这才走到门边,打开了暗室的门。 “处理了罢。” * 皇城司中发生的事情,沈辂既不知情也不关心。即使听说了安王在皇城司的天牢中自杀身亡的消息,她却也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只满心欢喜地拉着宋令璋算日子。 “如此说来,我哥哥姐姐不日就会进京了!” 忙里偷闲的沈内相在御马监的马场上和御马监掌印并辔而行,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到时候我会告假去城外接他们,你可要与我同去?” “自然。”宋令璋答应的毫不迟疑,“沈大哥和沈姐姐与我亲哥哥亲姐姐也无异,多年不见,我也想尽快见到他们。” 他这话的确是语出真心。即便不提他和沈辂的关系,只论两家从前的交情,沈家兄妹两个也是从来都拿他当自家幼弟看待的。对于他而言,沈家人不仅仅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目前在世上仅存的亲人。 “我知道。”沈辂垂眸一笑,“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哥哥姐姐。”甚至,比她更为用心。 父母兄姐被流放边陲,她鞭长莫及,为了隐藏身份也从不敢过问一句。直到皇位更迭之后,宋令璋主动提起,她方能得知自己亲人们的情形。而在此后他们几次说起哥哥姐姐的近况,她也才知晓早在几年前宋令璋就已经安排了皇城卫去那边,暗中照拂着她的兄姐。 “如今他们进京来,你也可亲自照看他们。”宋令璋温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哥哥倒是无须担心。”沈辂想了想,慢慢说道,“家族平反之后,哥哥恢复了身份,身上还有着进士功名。他若是想为官做宰,你我不难保他官运亨通;他若是无意入朝,到修远书院做个老师也还清闲。只消他自己心有成算,日后自然能安享太平。” 至于说兄长心中是否有成算……能在边陲之地护着妹妹嫁人护着两个女儿长大的探花郎,自然不会是心无城府之辈。 “我只是有些担心姐姐。”沈辂说着,不由得眉心微微一蹙,“我那个姐夫你也知晓,才学能力实在是稀松平常。我哥哥亲自教导他几年,最后也不过是个举人功名。” 沈氏一门尤擅治学,且不说她沈家祖孙三代探花,便是她姐姐昔年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而有她兄长和姐姐在身边指点督学,她这姐夫却连进士功名都拿不到,大约天资也就是这般了。 “举人功名在边陲之地谋官是不难,但是在京城确实多有不足。”宋令璋同样摇了摇头,“此人能力也十分有限。之前我有心让皇城卫多加提携,可是他连做个县丞都颇为勉强,若叫他再进一步只怕是害了他。” 好歹也是连襟,哪怕他是为了让大哥有个依仗不能把他调离,但是抓住机会让此人往上升一升做个县令总归不是什么难事。怎奈何这姐夫连做县丞都得仰仗着他安排过去的县令多加照拂,再要升一级只怕他会出更多的纰漏。 “依我所见,还是别让他继续做官了。”沈辂蹙着眉道,“你我如今虽然也说得上一句权柄在握,但是到底是十分惹眼。倘若旁人有意做局,只怕他会连累你我。” 其实依着她所想,把人彻底除去方才能不留后患。只是……此人虽然并无才能,但是在照料她的哥哥姐姐乃至于她的两个侄女这件事情上却着实十分用心。一家人都受人恩惠,恩将仇报的事情,沈家人到底做不来。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要看沈姐姐的意思。”宋令璋道,“她若是想留在京城,那就让姐夫在京做个富家翁;她若是愿意四处游玩,你我给姐夫另外安排官职也并非不可。总归还有皇城卫看顾,也未必会出什么乱子。” “只可惜,我姐姐不能出仕为官。”沈辂叹息道,“论才学,姐姐的才华并不逊于兄长;论管家理事,姐姐的手段比我更为老练。倘若姐姐能入朝,或许还能帮上你我,可实在比我这个姐夫有用的多了。” 紫衣女官说着话,却蓦然勒马驻足。宋令璋微微一怔,圈马回到沈辂身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这世 间际遇,还真是妙不可言。”沈辂幽幽道,“内宫中女官地位虽然不低,但是除了太.祖一朝再无插手外廷政务的先例,直到太皇太后野心勃勃意欲执政,把我推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她的野心毁了你我两家,却也成就了我这个内相。” 她看着宋令璋,继续道:“女官做二十四监的掌印,虽然罕见却并也不违背宫规,因此我才会有机会以内宫女官的身份摄政。而外廷……外廷从来不给女子入朝的机会。”
第36章 沈氏兄妹 待到沈家兄妹入京那一日, 沈辂和宋令璋二人双双告了假,亲自出城相迎。 沈辂今日出宫来并未乘车坐轿,而是骑了匹马与宋令璋并辔而行。城中非军报不得纵马, 但是出了城门便没有这许多顾忌。沈辂虽然多年不曾策马飞驰, 但是到底还是有年少时在镇南侯府打下的根基,在御马监练过几次便找回了从前的骑术。二人疾驰至城外的歇官亭方才下马,一边喁喁私语一边眺望远方。 “多年不见,也不知……哥哥姐姐如今会是怎生模样。” 掌印女官今日并未穿那身昭示身份的紫色官袍,而是换了一身私服。她上穿一领鹅黄轻衫,下着一条胭脂旋裙, 云鬓间簪着一对桃花钗显得俏丽可人,一身家常装束不见平日里的威仪,只余少女的文秀温婉。 宋令璋看着沈辂,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定了定心神方才道:“昨日皇城卫来报,沈大哥和沈姐姐已经在京外不远, 想必很快就能见到了。” 说话间,远处便有一队皇城卫护送着几架车轿缓缓前来。沈辂和宋令璋一见即知必然是沈家的车马,当下迫不及待出了歇官亭迎上前去。皇城卫见了二人, 纷纷行礼口称“内相”“督公”, 这两人却哪里顾及得他们, 只胡乱点点头权作回应。 正此时, 队伍中一个满面风霜的中年男子下了马来越众而出, 有些迟疑地看着沈辂:“……二妹妹?” “大哥……” 兄妹相见,彼此间竟是都有些不敢相认。一别十年有余, 沈辂已经从总角稚龄成长为婷婷玉立的少女,无论身量模样还是风姿气度都与从前大为不同, 沈辑会有所迟疑也是在所难免。而对于沈辂而言,沈辑的眉眼虽然一如从前,可是刚过而立之年的兄长如今却已是两鬓斑白,这要叫她如何敢认? 沈辂泪珠盈睫,欲语还休。沈辑也是百感交集,无从说起。兄妹二人相顾无言之际,忽见车队中一个轿子打起轿帘,一个年过花信的女子缓缓从轿中下来,沈辂一眼望去,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姐姐!” 沈二姑娘几乎是冲将上去,搂着长姐痛哭失声。而这边沈辑看了相拥而泣的姐妹二人半晌,方才转过头来看向面前的玄衣青年:“是令璋罢。” “沈大哥。” 沈家兄妹相见的时候,宋令璋身为外人自然不好打扰,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而这会儿见沈辑终于注意到自己,玄衣青年毫不迟疑地一撩衣摆,屈膝跪地俯身—— 在周围皇城卫惊愕甚至于惊惧的目光之中,沈辑怔了怔才急忙伸出手,赶在宋令璋俯首叩拜之前把对方拦了下来:“不必如此。” 皇城卫宋督公的名号,即使他远在流放之地也有所听闻。只是从前他无法把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皇城卫提督和小师弟联系在一起,眼下就更无法想象面前这个安静内敛的青年就是传说中阴鸷狠毒的“活阎王”。 小师弟就是小师弟,即使他经历过巨变,心性较从前沉稳了许多,可是他依然是从前那个小师弟。 宋令璋并没有十分坚持,见沈辑伸手扶他便也顺着对方的力道站起身。他同样看了一眼在旁边哭作一团的沈家姐妹,这才向沈辑道:“沈府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大哥若是不介意,还是回府再叙话不迟。” 沈辑点了点头,同宋令璋一道走到沈家姐妹身边劝慰。 沈家长女沈轺其实是个镇静沉着的性子,即使是姐妹相见情绪激动,原本也不应该让她当众失态才是,怎奈何沈辂见了姐姐便哭个不停,这才带着她也哭了一场。这会儿见兄长和宋令璋过来,沈轺当下很快便收了眼泪,向宋令璋微微颔首,这才拉着仍旧泣不成声的沈辂一同登上车轿。 待到车马入城,进到沈府停下,众人纷纷从车马上下来,沈轺也挽着终于哄好的妹妹一道下了轿,一同走到了沈辑身边。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致,沈家兄妹一时间恍如隔世。 沈辂一手牵着姐姐一边站着哥哥,眉眼弯弯笑的十分满足:“这府邸都是君珩收拾的,我不过是闲暇时候过来看过两次。他心细的很,一应布置倒是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 “真是辛苦二郎了。”沈轺转过头来,向宋令璋微微一笑道谢。 宋令璋依旧是沉稳安静地陪在一旁,见沈轺看过来也只是恭谨回话:“不敢当,大姐姐喜欢就好。” 沈辂同样侧过头看向宋令璋,眼底隐隐划过一丝诧异之色:君珩的神色看似平静如常,偏偏她对于他太过熟悉太过了解,一眼便能看出对方在平静之下隐藏的惴惴不安。 ……何至于此?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是哪怕是从前她和君珩一道去面见先帝,她也不曾见过他这般惶恐。这人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眼下人多眼杂,并不是和宋令璋谈论这种话题的好时机。沈辂压下心底的疑虑,又看向车马中随后下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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