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皇城卫分了一个去给督公报信,另一个则陪着小心把陆月寒让到屋中暂歇。 陆月寒进了皇城司便也没再挑剔什么,她接了茶并未饮,只捧着暖手。皇城司这里阴森寒冷,比宫正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多时,有皇城卫匆匆赶来上前行礼:“陆掌印,督公大人请您里面说话。” “呵。”陆月寒冷笑一声,“前面带路。” * 皇城卫默不作声地带路,陆月寒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下颔微扬,眼帘半垂,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盛气凌人的气势。 “督公。”皇城卫上前叩门,“陆大人到了。” 宋令璋正在议论公事,闻言抬头望向门口的陆月寒,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你来了。” 这屋中除了他二人,还有两个禀事的和一个带路的皇城卫。陆月寒见宋令璋用这般熟稔的语气说话,顿时脸色微变。 宋令璋见状连忙安慰:“无妨,都是自己人。” 陆月寒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她依然不信任何人,但她信宋令璋,只要他说无妨,她就信。 陆月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步履轻快地走到宋令璋身边:“你继续忙,我等你。” “已经谈完了。”宋令璋带着笑意站起身,“你来的正好,他们三个你还认得吗?” 宋令璋此言一出,莫说陆月寒,就是三个皇城卫都有些莫名所以。陆月寒依言抬眼,仔细打量这三个人,迟疑道:“你……你是顾燕支?还有……你是傅离?你是俞希?” 旧时的名字被一一念出,三个皇城卫顿时惊讶地看向宋令璋。宋令璋轻声道:“她姓沈。” “沈二姑娘!” 昔年镇南侯离开战场之后,亲兵自然也跟着回府。镇南侯感念几个亲兵在战场数次舍身相救,便放了他们奴籍。有想回乡过日子的,便发一笔钱送他们离开;也有不想离开候府的,便当做客卿留下。 顾傅俞三人,便是那几个留在候府的亲兵的儿子。年少时宋令璋与他们一道习武,沈辂常去候府做客,自然互相也认得。 一别十年,故人相见,却早已不是昔年光景。 “沈姑娘……如今可好?”顾燕支涩然问道。 昔年的侯府少爷沦为太监,昔年的千金小姐沦为女官,纵使品级再高,可毕竟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计,又怎么会好? “我挺好的。”陆月寒抿了抿唇,“辛苦你们了。” 镇南侯府上下都被收押的时候,这几个亲兵因为被放了奴籍不在册上,因此逃过一劫。他们本可以就此回乡,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却偏偏放着平安日子不过,跟他们二人一起干着抄家灭族的勾当。 “我们家中世代受侯府大恩。侯爷一生光明磊落,不该蒙此冤屈。”傅离眼神坚定,“为了侯爷,离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姑娘大约不知道,当年侯府蒙冤入狱之时,我们几家也险些一同被关进去。”俞希平平静静地说着,“幸而沈大人出面把我们几家救下来,沈夫人给了我们安身之处。救命之恩,俞家没齿难忘。” 陆月寒眨了眨眼,压下了眼底的泪意。 是啊,她父兄君子端方,她娘亲贤良淑德,见不得天下不平事,自然会出手相助。 镇南侯府蒙冤之时,她父兄四处奔走拼死谏言,哪怕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也从未后悔。 宋伯父心怀大义为国为民,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不该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背负骂名,更不该背着罪名含冤而逝! 他们这些人,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为的不过是给宋沈两家翻案,为的不过是公理二字!这公理,先帝不给,皇上不给,那他们便自己来拿。 * 闲话几句,顾傅俞三人便退了出去,留陆月寒和宋令璋两人在屋中叙话。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宋令璋自己动手,给陆月寒搬了把椅子,又拿帕子抹了浮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月寒眨了眨眼:“今天你过生啊!” 宋令璋微微一怔,倒是让陆月寒笑了起来:“你这人,连自己的生辰都能忘了。” 她坐了下来,从荷包里拿出油纸包放到桌上:“你今日及冠,虽说不能给你办冠礼,但……总不该缺了贺仪。” 宋令璋怔了半晌,方才坐回原处拿过油纸包慢慢打开,看见里面藏着的四块小巧精致的玫瑰饼。 “我昨日做的,放了一夜定是没有刚做出来的好吃,你将就尝尝罢。”陆月寒笑一笑,“本来想送你针线,但是你留在身边总是个祸患,还不如做点吃食给你,吃了也就没了。”就连这玫瑰饼,她也特意做的小巧玲珑,就想着一口一个也省的掉了残渣难以收拾。 宋令璋拈起一个放入口中,馅料口感清润,和昔年母亲做的极像,只是味道甜的有些腻人。 自从他入宫为宦,便已经丢掉了过去的种种喜好。且不提做小宦官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些残羹冷炙,便是他如今位高权重,也唯恐御前失仪,平日里饮食极为清淡。只有这玫瑰饼入口的时候,他才恍惚间想起,年少时他曾嗜甜如命。 他自己都已经忽视的生辰,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喜好,却还有一个人记 得。 “阿月。”宋令璋眼睫微颤,轻声唤道。 宋令璋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陆月寒心底一颤。自从宋沈两家落难,就再没有人念过她的小字。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宋令璋,却被对方轻轻握住了手。 陆月寒只觉得脸上一热,当即别开头去不敢看宋令璋,纤长的手指却不自觉动了动,回握住了宋令璋的手。 宋令璋幼承庭训,言行举止皆遵君子之风。他第一次行这等突兀而冒犯之举,委实是感动之下一时情难自禁。待他发觉不妥,顿时羞愧地低下头去,却……舍不得放手。 她是沈辂啊! 他察觉到掌中细嫩的手指似有挣脱之意,顿时心里一沉,然而下一瞬,那只手却轻轻握了上来。 一股热流从他心底弥漫开,一直涌到面皮上,连耳尖都被烫得发红。 两个人面红心跳,谁也不敢看对方,一双手却交握在一处,谁也不愿松开。 * 半晌后,还是陆月寒先抬起头来,轻声道:“按规矩,冠礼取字。你若是不介意,我替你想了一个。” 宋令璋默然片刻,沙哑的嗓音微微有些发颤:“你愿为我取字,我欢喜还来不及。” 若他还是侯府二少爷,理应择吉日加冠,在冠礼上由师长取字。他和大哥都拜了沈大人为师,大哥的字便是沈大人取的。若无意外,他本也该由岳父取字才是。 可如今,没有冠礼,没有师长,更不会有大儒来给他取字。他一个伺候人的太监,取字又有何用,谁还会称呼他表字不成? 只有沈辂,会念着这件事。 沈辂来取字也好。自来女子笄而字,除了长辈赐字,也有夫婿取字的习俗。他没有师长,沈辂作为未婚妻给他取字,也合情合理。 “君珩,如何?”
第11章 宫外行走 君珩……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可他又如何配得上这个字?宋令璋抿了抿唇。自从入了宫,他一路走来满手血腥。他是朝野内外皆知的活阎王,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比德于玉恪己修身的镇南侯府二公子。 只是……“我很喜欢。” 你为我取字,无论是什么,我都心生欢喜。 “你喜欢就好。”陆月寒抿唇一笑,眉眼弯弯,霞生双靥,又是羞涩又是喜悦。 宋令璋瞧见眼前少女温软娇俏的模样,心底微微一悸,原已褪去颜色的耳尖顿时又泛了红。 “我……几年前……也为你取了字。” 她记得他今日加冠,他自然也不会忘了她及笄的日子。女子笄而字,如今她的长辈都已不在,他便悄悄替她想了一个。 只是,他是入宫为宦,昔年的婚约自然也不作数了。女子取字即为许嫁之意,他为她取字已是不妥,又怎敢宣之于口唐突了她的清白? 若非沈辂今日提起他的表字,这件事他原是打算一辈子压在心底的。 宋令璋紧张地观察着陆月寒的神情,生怕对方表露出半点不悦,却见少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呀。”陆月寒晃了晃宋令璋的手,声音又娇又软,“是什么?” “望舒。” 望舒,月御也。 沈辂之名,取缚辕引车之意,她小字又为阿月,故取字望舒。 “御月之女神吗?”陆月寒垂下眼,弯唇浅笑,“真好。” 她就知道,在宋令璋心里她永远都是女神,才不是什么内宫鬼见愁呢!虽然,她也不讨厌这个称号就是了,他们俩一个活阎王,一个鬼见愁,听起来就般配的紧。但是令璋哥哥称赞她,将她与女神相比拟,她当然很高兴呀,御月女神和如玉君子,自然也是相配的。 * 两人静默了片刻,待面上红晕渐渐褪去,陆月寒方道:“我今日出宫来,是打着向你问罪的旗号。” 见陆月寒说正事,宋令璋也正色问道:“什么罪名?” “还没想好。”陆月寒微微一挑眉,“你最近干了什么能惹我生气的事吗?” 宋令璋失笑。 他垂眸思索片刻,终于松开两人交握的手,在匣子中抽出几张纸递与陆月寒:“承恩公府正有几桩案子要办。” 陆月寒一页一页翻过去,边看边道:“那便是我知晓你有意对承恩公府下手,名为问责实则刺探。”她抽出一页纸递与宋令璋,“就说是这桩事,如何?” “铁矿啊。”宋令璋点点头,“也好。” 他们虽想改天换日,却并不想生兵乱。战事一起,民不聊生,这铁矿无论如何不能落到承恩公府手上。至于究竟是皇上发作还是承恩公府主动献上,于他们而言却没什么妨碍。 陆月寒站起身:“我这便去给承恩公府通风报信。” 宋令璋起身相送,推开门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换了副神情。陆月寒面色略显阴沉,宋令璋则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宋令璋一路把陆月寒送至皇城卫门口,这才推手行礼:“恭送陆宫正。” 陆月寒似笑非笑:“有劳宋督公。” 她举步登上车轿,甩手撂了车帘:“回宫!” * 马车辚辚远去,陆月寒掀开半边帘子,静静地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入宫十年,沧海桑田。她终于能出来,再看一看这熟悉又陌生的京城。 “等一等。”陆月寒忽而瞥见一架刻着宫中徽记的马车,连忙叫住驾车的小宦官,“去问一问,那边车里坐的是谁?” 小宦官领命去了,不多时回来禀道:“是慈宁宫的风行姑姑。” 陆月寒心思一动。 她扶着小宦官的手婷婷袅袅下了车架,转而登上风行的马车:“风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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