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条腿踩在榻上,把背贴到榻围上去,“她没什么可忙的,我屋里从我这个主子起,往下都是闲人。” 那丫头打趣,“等您讨了三奶奶,看您还闲不闲。” 从络娴到这些人,说起他的婚事仿佛都很笃定的样子。玉漏简直恐慌,池镜倒还平常,“别拿我玩笑了。” 那丫头见他有点不耐烦,只当是有外人在这里,瞟了玉漏一眼,也不说了。这时听见那头扬起声调笑嘻嘻喊了声“三弟”,二人皆起身,池镜回头看了玉漏一眼,抬手招呼她,“一块过去。” 那丫头也不便说什么,打着帘子等他二人。三个前后进去,见榻上盘坐着个美人在吃茶,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头上珠光宝翠,穿着鹅黄白兰花纹的长袄,白绫裙子。 池镜喊了声“大嫂”,不等人请,自旋到椅上坐下。 翠华应了声,眼睛含嗔带笑地跟着他转过去,“有劳你等了半日,叫你有事只管进来你又不肯。” 池镜不语,翠华接连嗔他,“什么事,您请吩咐。” 他 笑道:“何以克当?” 逗得翠华笑颜增光,钗环添彩,“少逗趣,到底什么事?” 池镜拿下巴点了下帘子前头站着的玉漏,“我的事不要紧,还有客站在这里,大嫂只管招呼你的。” 翠华调目过来才看见玉漏,脸上的笑褪下去,轻薄地打量她几眼,“你是凤家的人?” 玉漏忙福身请安,“大奶奶万福。” 翠华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来吃,片刻方搁下道:“瞧着倒面生。”说着向旁问丫头:“怪了,我听说凤家紧赶着在裁人,怎么倒添了个新人?” 那丫头笑着摇首。池镜明知内因,也不解说,只道:“大嫂操那么长远的心做什么?干脆去考个状元,叫朝廷封你个官做做。” 翠华扭头笑啐他,“呸,也不知你二嫂给了你什么好处,处处为她娘家说话。怎么,大嫂待你就不好?” 池镜拨弄着手边的茶盅说:“这是从何说起?长嫂如母,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亲娘。” 翠华乐不可遏,半日扫见玉漏,又敛了笑意转来,“你家太太奶奶们可好?” “都好,劳奶奶记挂着。”玉漏又赶着说了几句吉利话。 “你们大奶奶怎么不到我家来走动了?这一年竟不大见她。她还是那样?” 玉漏不知她这“那样”是哪样,想来俪仙恶名昭著,这些人都是取笑。她不能在外头说俪仙的不是,只说:“我们奶奶还如从前。” 池镜忽然“噗”一声笑出来,几人都朝他望去,他把那茶盅翻得嗑嗑响,“你们只管说你们的。” 翠华偏追着他问:“你又想什么坏呢?” 他摆出副无辜的神情,“我可是一句话没说。” 翠华撇了下嘴,赌气似的,转头又和玉漏调侃起来,“这还得了?你们凤大奶奶那脾气,再不说改改,一般亲戚故交迟早要给她得罪完了。我原不该说这些闲话,可我和她相识一场,到底也是为她好。” 玉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尴尬地立着。此刻倒恨不得俪仙在这里听见,依她的性子,还不把这池大奶奶骂个狗血喷头? 翠华见势无趣,又说两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打发她去了。后脚池镜也要走,翠华忙将他喊住,“你到底什么事?还没说呢!” 池镜三两句讲明来意,不待她回付,忙打帘子出去。出了院门,见玉漏抱着东西由个小丫头引着在前路上走。 他赶上去问:“是往二奶奶屋里去?”那丫头点头,他便说:“我正要过去,你回吧,我领着去。” 那丫头乐得躲懒,掉头回去了。玉漏只好跟着他走,料他未必真要到络娴那里去,多半是藉机和她说话,因为他们方才的话仿佛还未说完。 然而将完未完,欲断难断,刚刚好。 她自觉一种胜利,高兴着举目四望。这府里和凤家大不一样,有的是人照管那些花草树木,所以各处还是姹紫嫣红,绿浓翠深,一片千古青山,万年不败的繁荣。 池镜看见她眼睛里的澎湃,心思一动,故意指给她看,“等开春这一处还要种些花草树木,我们老太太嫌这里太空不好看。” 玉漏向那地方望去,是一处院墙底下,“瞧着地方虽不大,也要栽好些才能填得起来呢。” “约莫几十株,一二百银子的事。” 玉漏心头大吓,哪费得了一二百银子?他们侯门之家根本不晓得底下的行市价钱,动则弄个什么小玩意也拿出几十银子来,说出来又是不以为意的口气。她低着头暗打算盘,越算越惊骇羡慕。 池镜瞟眼看她,不觉走到自己院前,又动了心思,道:“你在这里略站站,我进屋去取件东西。” 一时进院回房,在西暖阁寻见青竹,正和两个丫头摸骨牌,桌上堆着好些铜钱。池镜因走进去问:“你们有没有新裁的冬衣?还没上身的。” 有个丫头打趣,“三爷忽然问衣裳做什么?难不成要给我们裁新衣裳穿?” 池镜抓起把钱又哗啦啦往桌上丢,“不过是裁衣裳,明日一人给你们二两银子,只管去裁。只是眼下我等着新衣裳用,现裁是来不及了,你们若有穿不上的,找两身给我。” 青竹一面去找,一面好笑,“你急着要女人的衣裳做什么?难道你要扮个什么青衣花旦,趁过年也到戏台子上去讨老太太笑一笑不成?” 池镜坐下来等着,“是二嫂看她娘家的丫头穿得单薄可怜,要找几件衣裳给她穿,偏她房里的丫头们一时找不出新衣裳来,问了我,我想着来问问你们。” 青竹背身在箱笼内翻了半晌,转头说没有,“我的衣裳都是穿过好多回的,既是二奶奶娘家的人,倒不好给了。” 那个丫头倒去房中翻了件不爱穿的出来,“这是去年太太理库房时看见堆着些不用的料子,就叫人裁了衣裳赏我们。我一次也没穿过,你拿去给她好了。” 这时另有个丫头走来,听见在找衣裳,问了缘故,便问池镜:“三爷说的二奶奶娘家那丫头,是不是现在咱们院外头竹子底下站着的那个?” 池镜敷衍道:“是她,二嫂打发她跟着过来。” 这丫头便也去找翻箱倒柜找衣裳,“她的身量倒和我不差,我有件新做了没穿的,给她穿吧。看她出门走人户也穿得那样单薄,好不可怜的模样。” 一时得了两件,池镜也没看,只叫拿个包袱皮包起来,提着出去,塞进玉漏怀里。玉漏不知是什么,权当他使唤人使管了,也不理论,一路替他抱着。
第22章 春风扇(O三) 及至络娴院内,络娴并池贺台两口正在门前指挥着丫头贴春联。池镜过去喊了声“二哥”,那贺台调过身,一见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闲着没事,她非要我写副对联来贴。我说我写不好,不如请外头的相公们写,她不肯听。只得勉强写了一副在这里,真是出丑。” 玉漏把那副对子默读一遍,还真是平平。 池镜却说:“外头相公们写的对子不过都是些奉承恭维的话,全没意思。倒是二哥写的这两句虽用词寻常,却不失温馨和美之意。” 贺台笑道:“我晓得你是宽慰我。我自己有多少文墨自己心里还清楚。” 两人说着话,络娴瞥眼看见玉漏,乍惊乍喜,走来拉她,“你几时来的?可是太太打发你来送年礼?怎么倒与小叔走到一起了?” 池镜回头道:“她送礼去大嫂屋里,正巧我去撞见,就领着她一道过来。” 络娴谢了一声,见玉漏怀里抱着两包东西,问是什么。玉漏道:“这一件是给姑娘的,这一件是——” 话音未落,池镜扭过头来调侃,“那一件是她自己的,不知什么宝贝,抱了一路不舍得撒手。” 玉漏看他一眼,明白了这包东西是他给她的。不知是什么,她趁机摸摸,对络娴笑笑,“是穿的衣裳。” 池镜听出来她是收下了,也许是当着人不能说破,总之这时她无法推脱,只能承下他这个的情。他暗暗盘算着,和贺台两个自往小书房里头去吃茶。 络娴拉着玉漏到东暖阁内坐,在榻上打开两个包袱皮,一包是双鞋,一包是两件衣裳。玉漏见那衣裳都是簇新的,一件锻面一件绸面的,有件还是灰鼠里子。池镜给她衣裳做什么?是笑她穷或看她可怜?还是拿两件衣裳收买人心?兴许都有。她只管摸着衣裳出神。 “你发什么呆?”络娴打了她一下,把那双鞋依旧包好,“你可别对我小叔说这鞋是托你做的。” 玉漏回神轻笑,“我怎么和他说得上话?” “怎么说不上?方才不是他领你过来的?”络娴说是说,却没当回事,问她的衣裳,“你到我们家来,怎么还提着衣裳?” “噢,这是早前刚进府的时候太太请人给我裁的,今日出门,我就顺道去裁缝铺里取了来。” 络娴一面把鞋塞在榻角,一面说:“你自己去取了倒好,省得裁缝往家送,给大嫂看见,又有闲话说。大嫂近日还对你横鼻子竖眼睛的么?” 玉漏便把俪仙不再管家的事告诉她听,“如今大奶奶得了空,常在屋里不出门。” 络娴翻下眼皮,“还得了,她不得空的时候也要抽出空来找你的不是 ,如今得了空,岂不从早到晚跟你过不去?也奇了,我娘虽不大喜欢她,可她是大儿媳妇,我娘自己又常病,不好不叫她管家。一管下来,已然管了这两年,怎么忽然又拉下脸来不叫她管了?” “是你大哥自己去说的,叫你二嫂来管。” “大哥怎么无端说起这个?” 玉漏故作为难地看她两眼,她果然经不住,搡了玉漏两把叫她说。玉漏便把那晚上的事情说了,最尾羞愧地低下脸去笑,“就为这事,闹得他们夫妻不和睦,大奶奶也不得管家了。我真是个罪魁。” “我看她是自作自受!这样大冷天的夜里叫人去理线,连火也不生。再说,她平日都不大做活计的人,忽然急着用什么线?这可不是故意整你?你这个人也真是傻,她叫你去就去?” 玉漏委顿地苦笑,“这回不去,下回不知还有什么等着,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在俪仙的事上,络娴总是和她同仇敌忾,“她也就是欺负欺负你,我原先在家的时候你看她敢不敢这样欺我。” “那哪能一样?你是正儿八经的凤家小姐,我是什么?” 络娴乜下眼去,过会笑出来,“这下好了,她也算吃了大亏,如今既不叫她管家,大哥也不理她了,看她往后还如何跋扈得起来。” 玉漏却笑不出来,眼皮一夹便夹出些泪花,忧心忡忡的样子, “还说呢,这几天时时刻刻听见她在屋里骂人。你大哥叫我别理会,可哪里又真能做到不往心里去?改明日你大哥真复了官,不能时时在家,我还不知怎么活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7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