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点点复苏起来,薛娇失焦的眼神慢慢聚集。她靠着墙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方才突然面容扭曲,我实在是担心不过。”徐莺行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薛娇痛苦地用手撑住了脸,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唉,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徐莺行叹了口气。 梦里的场景太深刻,她分明差一点就可以追上兄长了。 薛娇怅然若失,觉得很遗憾。 不过这本来就是一场梦罢了,再纠结下去、遗憾下去,只会显得可笑罢了。 于是薛娇尽力遏制自己不可收拾的情绪,强迫自己整理心绪,来继续扮演自己的兄长薛净秋——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又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薛娇压粗了声线道:“渴。” 徐莺行起身给薛娇端来一碗水。 薛娇接过碗,温热的水滑过食管,仿若久旱逢甘霖。 徐莺行看着薛娇喝水,然后起身把门窗关好,再回来坐在薛娇床边,顿了顿小声道:“你,其实是女儿身?” 薛娇没反应:“……” 徐莺行道:“薛净秋,哦不,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呢。” 什么? 徐莺行的话语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薛娇。 薛娇只觉得耳边嗡嗡的。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大脑实在有些转不动了。慢慢转过头,薛娇眼神空洞地看着徐莺行。苍白而没有血色的唇发干发裂,薛娇抿了抿,一句话都没说。 是啊。 薛娇整整昏迷了两天,这期间,徐莺行照料她而发现是难免的。 何况女扮男装这种事本就是纸包不住火,薛娇早就料到有一天会暴露。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徐莺行:“……” 徐莺行给薛娇拿过来一碗菜粥:“你先吃点东西吧。” ----
第22章 疼痛玉佩 再理智的人在绝对陷阱面前也会丧失镇定。 薛娇一口一口喝着粥,心思却反复动摇。 她视线只落在煮厚的菜粥上,根本不敢去看徐莺行。 粥烧得烂糊糊的,入口即化,薛娇却默默咀嚼了很久才下咽。 徐莺行看着她,眼神并不锐利,仍然在等待她的回答。 默了半晌,薛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是的。” 这次,她没有刻意放粗声线,而是用的本音。 虽然仍偏中性,但可以听得出是女子的声音。 “我是薛净秋的妹妹,薛娇。”薛娇顿了一顿,“娇是娇弱的娇。” 她握着汤匙,泪腺开始分泌久违的泪水。 “薛娇”这个名字,其实薛娇本人并不喜欢,她觉得爹娘再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太过敷衍。 所谓“娇”,娇弱、娇柔、娇嫩、娇纵…… 薛娇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听。反倒是“薛净秋”这个名字,所谓明净如秋,倒显得用心得多。 眼下,向来清醒理智的薛娇最该担心的应该是自己身份败露,不仅自身性命会堪忧,而且还会连累整个薛娇。 可是一旦提到自己的名字,薛娇只觉得这点莫名其妙的委屈更能把她击垮。 或许在情绪的爆发性面前,理智从来都是不值一提的。 薛娇闭上眼,两行泪水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从一开始,她就别无选择。 徐莺行一怔,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轻柔地去揾薛娇的眼泪。 徐莺行道:“薛、薛娇,不,薛净秋,你在云京,你就是薛净秋。你别哭,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守口如瓶,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薛娇:“……” 徐莺行道:“这两天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你,所以暂时没有人知道,你放心吧,你还是薛净秋。” 薛娇:“……” 徐莺行道:“那日高鉴想要欺负我,你和谢承绪不顾一切来保护我,我就已经把你当成我的至交了。我不会出卖朋友的。” 薛娇:“……” 徐莺行道:“而且我知道你这次受重伤还是因为高鉴那个混账!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出卖你的。” 薛娇:“……” 见薛娇始终一言不发,徐莺行急了,大叹一气,道:“哎!薛净秋你好歹说一句话呀,我本就不善言辞,我就这么说了!你再想我安慰你要加钱了啊。” 听了这话,薛娇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莺行,谢谢你。” * 夜深了,览胜院。 谢承玄端坐在桌案前,一只手撑着腮,另一只手握着一枚玉佩——正是镂空芙蓉佩。 这枚玉佩是雁翎在花浓楼地板上发现的,应该是从薛净秋身上掉下来的。 雁翎交给了自己的主子谢承玄。 而谢承玄擅作主张将它扣留在自己的身边。 玉佩碎了一角,被谢承玄紧紧握在手里。谢承玄的手常年握各种兵器,有时也会赤手空拳的练习,早就磨出了一层茧子。但因为太过用力地攥着玉佩,谢承玄还是被刺痛到了。 玉佩破碎的角扎进谢承玄掌心的皮肉。 可谢承玄不仅没有松开手,甚至感觉自己从这种痛苦中汲取到了一丝快感。 他呼吸重了几分,恍然间回忆起年幼时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厌恶、嫌恶、愤怒、恶心……却唯独没有对一个幼子的恻隐之心,更没有对自己亲生骨肉的疼爱之心。 那时谢承玄七岁,谢逢花三岁半。 腊月的时候,母亲抱着妹妹坐在美人榻上,温柔地哄着妹妹吃羹汤。 而谢承玄在一旁的桌案上完成府中启蒙夫子布置的课业。 因为笔不小心滚落到地下,谢承玄便弯下腰去捡,抬头的时候没有注意,整个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偏偏谢承玄怕被母亲指责读书写字不专心,是以抬头的时候速度极快,所以谢承玄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又疼又痛又麻。更要命的是,桌子被自己震了一下,桌上的一枚玉佩被震到了地上——震碎了。 谢承玄疼地痛呼一声,捂着脑袋,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他听到“啪”的一声,母亲重重地把汤碗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随手把妹妹放在美人榻上,焦急地朝谢承玄走了过来。 原以为母亲会过来哄一哄、或者是安慰自己,年幼的谢承玄捂着脑袋、声音稚嫩地哭喊道:“娘,玄儿头好疼。” 没想到母亲的神色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好陌生,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眼神仿若一匹盯着敌人的恶狼。她弯下腰,拿起玉佩——玉佩已经碎了一角,母亲道:“伸出手来。” 谢承玄愕然:“什么?” 母亲神色更加阴森:“伸出手来。” 平日里,谢承玄也能觉察到,母亲似乎对自己格外冷淡,甚至说,对待一个下人的热情都甚于自己。可这个时候的母亲,更让他感到陌生,他感到害怕颤栗。 语气中透着的寒意让妹妹都哇哇大哭起来,外面的仆妇听到里面的动静匆匆跑了进来查看情况。 谢承玄从脑袋上挪下手,伸向母亲,怯生生道:“娘……”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冷淡疏离的母亲,会用力抓着玉佩砸向自己的手心。 母亲两道秀气的眉头锁在一起,神色发狠,几乎疯狂。 “你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你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母亲抓着他的手腕,让谢承玄想缩回手却回避不得。 谢承玄的泪水在脸上汹涌而出,他哭喊着道:“好疼!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又什么用?碎玉还能重圆么?不轻不淡的一句道歉就能让犯下的错弥补吗?”母亲不依不挠。 “我的手还要拿笔写字,娘——”谢承玄根本收不回手,他觉得绝望至极,用尽最后的理智哭喊道,“三天后就是国子监童子入学试了,娘!娘!你要打玄儿,就打另一只手吧。” “夫人!不能这么打世子啊!”几个仆妇面面相觑,想要上来劝阻,却无一人敢发言。 “夫人,不过是一块玉佩而已!世子身子金贵,被老爷知道了……” “滚!你们都滚!”母亲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她把谢承玄拽起来,一巴掌不分轻重就抽在他年幼的脸上。 谢承玄恐惧得无以复加,他泪水都哭不出来了,任由母亲一把一把地掐着他的皮肉,他只觉得手心钻心的疼。 他想,他三天后该怎么考试呢。 准备了那么久,他那么重视的入学考试。 比起手掌心上的一点皮肉伤,谢承玄更加无法接受自己不能进入国子监读书。 他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被剥夺走,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上精美的雕花,木然地挨着母亲的责骂。 “你这个废物!跟谢麟一样!”母亲道,“你有什么用,你说啊,你有什么用!” …… 看着主子一直握着玉佩出神,雁翎纠结再三,还是开口道:“主子,薛净秋两个时辰前醒过来了。” 谢承玄淡淡道:“嗯。” 谢承玄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无心之下摔碎了一块玉佩,母亲会那么大动肝火,分明那块玉佩放得位置本来就很边缘,倘若真的珍惜的话,为什么不收好放在匣子里呢。 他也没有勇气去向母亲或者母亲身边的人去打听那枚玉佩为什么对母亲那么重要。 大概是母亲陪嫁时带过来的玉佩吧。 毕竟母亲对自己的嫁妆,向来都是很重视的。 谢承玄握着这枚残存的镂空芙蓉佩,不想却又无法控制地回忆起当日的情景。 右手掌心也确实留下了两道浅浅的疤痕,像是在否定他的一切。时间的流逝的确会冲淡疼痛,但也无法带走伤痕。 可母亲又是为什么,会把这枚镂空芙蓉佩赏赐给薛净秋? 谢承玄摩挲着玉佩背后的“洛”字,心情无比复杂。 谢承玄开口道:“薛净秋醒了?” 嗓音有些干涩。 雁翎道:“嗯。” “行。”谢承玄握着玉佩起身道,“那我们去看看他。” 雁翎道:“啊?” 谢承玄道:“怎么?” 雁翎有些犹疑,心道这么晚了不合适吧,但是想了想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沉默地跟着谢承玄走出了览胜院。 * “谢小姐。”徐莺行从薛娇的房间里出来,和上门,转过头看见谢逢花站在不远处,便微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谢逢花看着徐莺行,眼睛有些湿润:“徐姑娘,不知薛公子状况如何?” “他已经醒了,谢小姐你要进去看看吗?”徐莺行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谢逢花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谢逢花看着徐莺行走远,立在冷风中,却不敢走进薛净秋房间。 采萍提着食盒道:“小姐,你既然做了糕点,薛公子又已经醒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薛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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