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寻个机会,裴良玉心中思量着,若有所思的看向锦绣苑的方向。 等底下有人回话说姜斤斤离开锦绣苑不久,齐瑄再次到了长平殿中。 “怎么还亮着灯,”齐瑄心中总不安稳,才过来瞧瞧,本以为裴良玉已经歇下,不想却见灯火通明。 宫人忙答道:“殿下才醒,正和青罗姐姐说话。” 齐瑄动作一顿,瞧着那门,一时竟有些不大敢进。却到底还是将姜斤斤撇在外头,自个儿走了进去。 裴良玉见了他,当即收了面上笑意,问:“白氏做下此等恶事,福盈福瑜是还护着她?” 听见这话,齐瑄却松了口气,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安慰自己,或许玉儿并不知道福瑜在这里头的牵连,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见着齐瑄面上的愧疚怜惜,裴良玉抿了抿唇,做出恨意:“不许轻易便宜了白氏。” 齐瑄坐在床边,握上她的手许诺:“你放心,她敢对你出手,我必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良玉这才缓和了神色,道:“还是得再缓缓,走了一个白氏,总还会有第二个,我如今腾不出手去,便多留她几日,只是,我不想再瞧见她一眼,免得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她的心。” 说着,裴良玉又自嘲似的笑笑,眼中仿佛有泪光闪烁:“你说我,是可悲,还是可怕?” 齐瑄心中一痛,将许多犹豫都去了:“一会儿我就叫人下令,让白氏搬出锦绣苑,在前殿寻个地方,将她圈起来。” “平白无故,叫她住到前头去?可会给你添麻烦,”裴良玉神色恹恹。 “福瑜日渐大了,也不好在东宫内院一直住着,叫他从锦绣苑中搬出来,住到前头去,白氏便当是去伺候他起居,旁人也说不得什么,”齐瑄替裴良玉理了理鬓边碎发,还有几分未竟之语没往外说。 这一回的事,多有王景程在里头撺掇,如今福瑜离了后院,王景程一个外男,也不好如从前一般自由出入,又没了白氏在里头裹挟,总归能叫齐瑄多放心几分娇妻幼子。 “这法子是好,福盈可愿意吗,”裴良玉道,“比起刘傅姆,福盈好似更亲近信任白氏的。” 齐瑄只叫她放心,他必会办妥。 裴良玉总算精神了些,道:“福瑜既要住到前头去,那他身边伺候的人,你也一并给他配齐吧。这事上我若插手半分,怕不止是王家,连带着不少人都要寝食难安了。” 齐瑄沉默片刻,并没多劝,应下此事。 正此时,青罗将孩子从相连的耳房中抱了过来:“小皇孙才用了吃食,这会儿正醒着。” 裴良玉当即便要起身,被齐瑄拦了,亲自去把孩子抱来,安置在裴良玉身侧。到此时,对上孩子黑葡萄样的大眼睛,看着那隐隐有六七分与裴良玉相似的面容,齐瑄心中的喜气才重新涌了上来,对待孩子的动作也轻柔了几分。 “父皇为孩子取名珩,我便替他起了个乳名,唤做惠安。” 惠安。裴良玉心中默念两回,也有些满意。盼只盼这孩子长乐安泰,此生无忧。 惠安年纪尚小。很快睡了过去,裴良玉见齐瑄也有些乏了,便催他也去歇息。 齐瑄却说无妨:“我再陪陪你。” 他此刻心情已好了许多,却也还有几分后怕残余。待在此处,有裴良玉陪着,他心里才安定。 裴良玉不知齐瑄心中所想,转念间似随口问道:“我前几日见你总不大欢喜,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一武勋家不成器的后辈,”不是什么秘密,齐瑄也没有瞒着她的心,“那小子仗着祖辈余荫,当街打死人,被一清流出身的御史瞧见,告到了御前。父皇本有惩处之心,但一干勋贵联起手来,在父皇母后面前哭诉,又有老三在一旁敲边鼓,最后竟只罚了个闭门思过,还没他亲爹为保他性命赏他的板子重。” 几句话下来,让裴良玉听得不住皱眉。她知道勋贵势大,皇帝才变着法引了从前严防死守的世家重新入朝。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乱象。勋贵子弟当街杀人,却只罚了闭门思过,是何等令人心寒。 若这样的事再多出几桩,那比起前朝后期,又有何不同。 这话在裴良玉喉咙里转了好几圈,最后也只化作一声叹息道:“只怕那耿直的官员,和被那人打死了的家人的百姓,都要遭殃了。” 这话却是提醒了齐瑄。 “玉儿说的是,除了那官员,还有百姓呢,”齐瑄一时有些坐不住,他打小站的就高,自诩怜悯民生,却还不如玉儿想的仔细。凭着那勋贵子弟的手段,难保他不会将这些日子的惶恐与不满胡乱发泄,动不得御史官员,转头将那家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样的事,可不敢去赌人心。 裴良玉见状道:“夜已经深了,不好叫人出去,等明儿一早,你再派人去暗中寻访。若寻到那家人,给些银钱,最好能劝得人离了京中。” 言罢又道:“叫底下人办完了事儿,也来同我说上一声,只盼能叫他家剩下的人,安安稳稳的,免受无妄之灾。” 齐瑄依言应下,自去安排。 待过得几日,齐瑄同裴良玉说起后事,不住夸她聪慧谨慎:“我才派人将那家送往南方,次日便有人来回,说有勋贵下仆在周围打听,言语间很是不逊。还好有玉儿你提醒。” 裴良玉有些安慰,却也不肯居功,只说当是为小惠安积德行善。 但经此一事,齐瑄渐渐与裴良玉说的更多了些。 小到朝堂上官员为着芝麻绿豆大的事唇枪舌剑,又那家勋贵子弟入朝,大到某处官员任免,六部谁该致仕,谁要提拔。 这一个月来,林林总总,裴良玉心中竟对朝中上下有了个隐约的框架。 裴良玉疑心是齐瑄有意为之,可又有些参不透他的深意,便沉默下来,偶尔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或是贡献一二计策。齐瑄若觉得有用,便都会采纳。 时日长些,裴良玉便主动取了劝人坚守本心的经文来抄。每日写上一遍,免得又不知不觉间,又被齐瑄的好迷了眼,乱了分寸。
第85章 夏末,长平院外。 福盈福瑜虽不再同路,却正好差不多时候到。 自搬出锦绣苑,虽也同往宫中读书,到底不在一处,福瑜也有些日子不曾见福盈,当下便添了几分关切,撇开跟在她身侧的刘傅姆问:“这几日可好?” “我能有什么不好,”福盈的语气有些生硬,也不知是对锦绣苑独留了她一人不满,还是再到长平殿中,想起一个月前的旧事,而心思复杂。 “你瞧你,”福瑜道,“今儿是咱们兄弟满月,你总要笑着才是。” “还用得着你提醒,”福盈瞥了他一眼,还是没在外头落他的面子,“先进去吧。” 福瑜这才没再说话,跟着福盈一道,先进去拜见裴良玉。 裴良玉早得了他们到的消息,遣了青罗去迎,口中催着为自己画眉的齐瑄道:“怎么还没画好。” 齐瑄落下最后一笔,仔细端详,才觉满意:“总要细致些才能得。” 裴良玉还没梳好头发,便坐着没动。等福盈两个进来见礼,不过几句话工夫,齐瑄又带了福瑜出去。今儿东宫满月酒办的不算太小,总有要他们亲自去前头支应的人。 裴良玉见福盈挺直了脊背坐着,整个人绷得,像拉紧了弦的弓,动了动手,招了秋娴来:“惠安那头应是准备好了,你去抱来,也叫他先见见大姐姐。” 秋娴应声而去,裴良玉转头时正对上福盈惊讶的脸。她对福盈笑笑,只叫她稍坐。 福盈咬了咬下唇,直接问道:“您就不怕我做什么对他不好的事?” 裴良玉从匣子里随意的捡了一支珠花在指尖把玩,好似真半点不在意的说:“凭你肯问这句话,答案不就在眼前了?” 福盈没想到自己竟能被裴良玉投以这样的信任,心思百转间,颇有几分五味杂陈。 从前她信任白氏,对白氏所言毫不怀疑,自然对裴良玉很有成见,如今锦绣苑中只她自己住着,身边唯有刘傅姆敢同她多说些,时长日久,又兼有当日裴良玉生产时白氏与福瑜所做之事在前,她便也多想了些。只是裴良玉的表现,却更出乎她的意料了些。 又或许,其实她从没变过呢。福盈一时有些出神。 眼见秋娴领人将惠安的小床摆在她身侧,妥善安置,她也收了身上的尖刺,伸手逗了逗正啃着小手的惠安,很快便得了他一个无声的笑。 “他叫惠安?” “只是乳名,”裴良玉倒没说是齐瑄起的,只笑道,“这孩子手快,稍不注意,就能给自己脸上来一下,你逗他时当心些,别叫他指甲伤了。” 福盈闻言看了看齐瑄的手,手掌小小,还不足她一根手指头长,不过那指甲确实利了些,虽已修剪过,但想是太小的缘故,指甲太薄。 惠安倒不在意被抓着小手,只以为福盈在同他玩,眼睛只跟着福盈转,小手反握住她一根手指,不肯松开。 福盈忍不住哄了哄他,在他转头时,瞧见他耳后的一小道划痕,才明白为什么方才裴良玉会特地嘱咐一句。 “怎么笑起来都没声,”福盈微微蹙眉,也没听说这孩子有什么先天不足啊。 刘傅姆闻言矮了身子回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若要笑出声,得再大些才行。” 福盈这才点了点头,手下却轻轻点了点惠安的鼻尖,又得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裴良玉瞥见福盈脸上从没什么表情,到如今神色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意,微微勾起唇角,彻底丢开手去。 等裴良玉收拾停当,方带着福盈、惠安往办满月的院子去。 东宫多年不闻婴啼,如今难得喜事,来的人自然不少。勋贵、世家、清流,但凡够的上身份,便没几个不在场的。幸而裴良玉法度严明,东宫几司的宫人照章办事,丝毫不乱,叫许多亲近东宫的臣子都看得满意,转头又为裴良玉的好名声添了几分光彩。 满月宴顺利结束,东宫的日子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长平殿中,再难恢复往日的宁静,常有稚子哭笑之声。 福盈还是照常来向裴良玉请安,只是待的时辰慢慢变长,并不似从前只点个卯便走。至于福瑜,搬去前殿后,往王家去得更勤,自然少到长平殿中,倒没怎么发现福盈的变化。 - 暮色低垂,秋意渐凉。 长平殿中,齐瑄正逗着才会笑出声的惠安玩闹,就见裴良玉满脸无趣的将一份折子丢在桌上,不由起身过去,随手打开扫了一眼,并没见着什么特别,方问:“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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