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轻轻笑:“和他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姜循侧过脸,端详着她。 姜芜眉目仍是清婉白净,朝她笑一笑:“不过你放心,无论是哄是骗,我都会把禁卫军带给你。只是缘由如何,不必让他知道了。” 姜循挑眉:“你要做什么?” 姜芜含笑:“你不用管啦。” 姜循若有所思:“阿芜,你变了很多呀。我都要看不清你了。” 姜芜偏头问:“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姜循:“你在朝泥沼中深陷,心甘情愿,不择手段。” 姜芜怔一怔,眼中轻柔的笑收了起来。她有些无措和茫然,为姜循如此直白的话。而姜循说完便起身,背过身去,抱臂观看院中景致。 姜循淡漠:“不过我没什么资格说你劝你。你我之事,不沾一身泥点本就走不出来。只是有些可惜……” 姜芜:“可惜什么?” 姜循:“昔日我还想,如果我出手的话,你可以待在内宅中,天真些无忧些。如今我才发现……” 姜芜:“身入此局,谁能幸免?” 姜芜起身,走向姜循,握住姜循的手。姜芜深吸一口气,重新抬眸,和姜循一同看这满园秋色:“这一次,我不会逃避了。这一次,我和你一起走下去。” -- 这一年的后半年,只有太子备婚一件大事,其余皆乏善可陈。 而快过年之时,按照大魏国礼,姜循搬入了大相国寺。她焚香斋戒,在大婚前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在这座皇家寺庙中,向大魏朝历代皇室祖先叩首,求祖宗佑护并赐福。 姜循在大相国寺一住便是一月,到除夕时,宫中特来旨意,太子要她继续在寺中祈福,不必参与今年的除夕大典。 不参与便不参与。 姜循在大相国寺见到众多卫士,言之凿凿怕她孤寂,要来与她一同守岁时,便猜到了暮逊的心思。 姜循本意兴阑珊,没打算做什么,可是暮逊如此防她,她便要好生折腾一番了—— “我一人在大相国寺守了月余,实在寂寞。诸位卫士便同我一道,登山赏花吧。” 哪来的花? 远方天边炸开的烟花,那也是“花”。 立在山头的姜循,带着拖在身后的密密麻麻的卫士,登高望远,眺望东京城中的爆竹灯火。 -- 禁中此夜,爆竹山呼,声闻于外。 宫中照例办起大傩仪,宴朝臣和士族男女入宫宴,共庆此夜。 皇帝因身体不适,只在起初露了一面便走,宫宴便交给太子主持。今夜之席盛大,许多久不出门的贵族男女都出现在了宫宴中。 比如,杜嫣容。 杜嫣容正坐在席间,一边欣赏大傩表演,一边吃着酒,等候她的好友,长乐公主暮灵竹来席间同坐。 杜嫣容远远看到了暮灵竹的身影,只是暮灵竹身在姜太傅身边,一径小声说着话。杜嫣容若有所思:阿竹听了半年太傅讲筵,看起来,太傅对公主的授课也不敷衍啊……连除夕夜都没有放过阿竹。 暮灵竹跟在姜太傅身边,是将自己的一本功课交给太傅批改。 旁边有许多人眼观看,又窃窃私语。暮灵竹不知那些人是否在笑话自己,她的脸色只在喧哗爆竹声中越来越赤红:“……这就是我的功课,辛苦老师等到今日了。” 姜太傅负手而立,望着席间男女,淡声:“殿下不必多礼。臣听了一些消息,说是广平王家的世子拿走了你的功课,占为己有,你才拖到今日交上功课,不知真假?” 暮灵竹一惊,忙要摆手,然而姜太傅回头瞥她一眼,目光锐利幽静。 暮灵竹一时说不出话。 噼里啪啦爆开的烟火声中,她听到姜太傅的声音:“若是不知其身不明其境,殿下这功课,不做也罢。” 姜明潮将那交上来的卷宗还给小公主:“殿下想清楚了再交功课也无妨。” 暮灵竹抱着自己的作业,失魂落魄地坐回到席间,和杜嫣容探究的目光对上。 暮灵竹喃声:“嫣容,我以为太傅只是听父皇的命令,来教我们读书。可我今日发现,太傅似乎真的是将我视为学生……我也有资格做太傅的学生吗?” 看看姜太傅的学生,上有太子,下有张寂张指挥使。而暮灵竹在其中,何其微渺。 杜嫣容柔声宽慰她:“你不必妄自菲薄。世间的老师教学生,都是一样的。你好歹是公主,何必总看不上自己呢?身处其位,你当学会做一个公主才是。” 暮灵竹眼睫眨动,默默思考。 杜嫣容的话,某方面听起来,和姜太傅的话异曲同工。他们都说要身处其位当明其身,只是怎样的人,才是合格的公主呢? 暮灵竹未深想,忽而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修颀的身影。 暮灵竹忙挽起杜嫣容的手臂,指给杜嫣容:“快看那里!” 杜嫣容疑惑地被暮灵竹掰过脸,朝向那些年轻郎君的筵席方向。杜嫣容起初不明所以,不知暮灵竹要自己看什么,而只一瞬间,杜嫣容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刚刚入席,站在人数不多的郎君后,差人三四步远,旁边有一儒雅的带着病容的年轻郎君侧脸说笑。 夜里幽暗烟火微斜,噼啪炸开。 昏暗无光的环境中,人来人去喧嚣起伏,那人像水墨画中晕开的一抹光,又像白鹤额上的羽冠,白得耀眼。他足够沉静安然,一抹白身处一片幽黑中,有一种繁华过尽的泠然之姿。 足够好看。 足够动人。 杜嫣容捧着琉璃盏的手指,轻轻地抖了一下。 不用暮灵竹提醒,杜嫣容心跳加速,猜出了此人是谁。而她的好友暮灵竹,又足够清晰而准确地告诉她,此人到底是谁—— “那就是你一直无缘见到的江郎君了。昔日他还是世子时,你们一直只有书信,却没有缘分见面。而今你终于看到他了,他却不是世子了。不知道你们的相看,还作不作数了? “但我私以为,提举皇城司,听起来也很厉害啊。你们杜家应该看得上吧?江郎君这样的人物……你不心动吗?” 杜嫣容垂眸浅笑。 暮灵竹生怕好友再次错过江鹭,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地将人指给杜嫣容,好怕二人再次无缘。暮灵竹观看杜嫣容面色,少有地在好友面上看到局促而羞赧、羞赧中又带着几分古怪异色的神情。 暮灵竹过于年少,不知情事,却也觉得二人相配,在旁不断撮合。 杜嫣容便放下酒盏,悄声:“我去打个招呼……” 杜嫣容起身朝那边席面走去,她盯着那位郎君的背影,算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步一步地靠近,正像二人之间的缘分。而她看到那人侧过身,心跳竟不受控地揪一下。 紧接着,杜嫣容便笑自己的失态。 她真是有些被闹怕了。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在最后一步时被绊住,永远见不到人。而今夜,杜嫣容环顾四方,姜循并不在场,那位快要做太子妃的姜二娘子,应该不会再坏自己的事了。 江鹭忽然朝此方向望来。 杜嫣容抬眸,她得以看到郎君隽秀的容颜,果然如她想得那样昳丽。江鹭朝她走来,衣摆飞扬步伐不慢,杜嫣容茫然又欣喜,垂首等着郎君的靠近。 她斟酌着该如何打招呼时,江鹭和她擦肩而过。 杜嫣容怔一下,回头——她瞥到一道纤纤身影在贵女席间一闪而过,江鹭分明是追那道身影去了。 若她没看错,那是姜家大娘子,姜芜。 杜嫣容:“……” 她难以说清这种想法,只不得不承认姜循似乎生来就克她。没有了姜循还有姜芜……杜嫣容和江鹭,难道始终没有缘分吗? -- 宫中甬道小径,一个侍女狼藉无比地奔跑。 她和今夜进宫的众多贵女身边的侍女一样装扮,此时却跑得披头散发,满面苍白。她摇摇晃晃,几次跌倒,每一次颤巍巍摔倒时,都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 最后一次,侍女倒在道旁的树荫下,磨破皮的手掌颤抖地抵着泥土地,睫毛上的泪珠和汗珠黏在一起,一同惶然地滴落而下。 侍女声音沙哑:“娘子,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靠近她的女子轻笑,温温柔柔:“绿露啊,你还是学不会听话。” 脚步声清悠。 绿露靠着树身,惶恐地抬头,看到她这半年的噩梦——四周静谧,只有姜芜好整以暇地朝她走来。 姜芜折磨了绿露将近半年。 所有的亲人都以为绿露死了,绿露被关被吓被各种欺凌。她昔日对姜芜做过的,姜芜奉还到她身上;她没有做过的,姜芜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今日是除夕。 绿露终于找到机会逃跑,扮成其他侍女的模样爬上马车。她以为这是进宫的马车,她进宫后找太子求救,便有一条生路。她不知道姜芜早发现她的逃跑,姜芜一直跟在后,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绿露想求助太子? 姜芜也很好奇,绿露怎么联系太子。 可惜,联系太子只是一场痴人说梦。姜芜发现太子根本不给绿露什么见面机会,她便也不会让绿露在外到处折腾,暴露了自己。 ……毕竟,张寂那边还在起疑,怀疑她的侍女怎么消失了。 甬道深长,烟火在墙外绽开。 绿露靠着树桩,看姜芜步步逼近。姜芜微笑:“你跑什么?你吃了药,本就没什么力气。这药还是你昔日给我用过的,你不知道效果吗?哦,你不知道。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 绿露眼泪从眼中砸下,恨道:“姜芜,你蛇蝎心肠,世人却不知道。总有一日,你的真面目会暴露的。” 姜芜叹:“可惜你却见不到那一日了。” 绿露一怔。 姜芜慢悠悠道:“我留你一条命,本是想看你怎么联络太子,怎么把我卖给太子的。但我现在才发现,太子根本不关心你。你看,你进了宫,也没有太子的眼线来找你。你求爷爷告奶奶,每个人都当你得了癔症,竟敢说想见太子。 “你只是一枚弃子……和我一样。可惜你还不如我。既然是弃子,没了用处,那就不用再受委屈了。” 姜芜蹲下来,保持着那种笑吟吟的模样,却倏然从袖中拔出一匕首,扎向绿露的肩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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