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你怎能这样想?” 段枫:“……?” 江鹭:“我是觉得,她和太子的关系,恐怕与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段枫眼睛跳一下。 段枫勉强笑:“人家未婚夫妻之间的事,哪容得我们外人说三道四?” 他刻意咬重“外人”二字。 江鹭长睫毛纤纤,凝望着自己掌心斑驳的血迹。 他想着白日所见,轻声:“她和太子殿下,必然有些我们不了解的交易、合作。太子不全然信任她,她也不是对太子言听计从。他们互相合作,又互相提防。 “她必然是为了一些东西,不得不留在太子身边……” 段枫打断:“你想多了吧?你不是说,她是为了权势吗?姜娘子爱权,这是你亲自去证实的。” 江鹭:“我没说她不爱,我只是说,还有其他原因。因为——” 他垂下眼。 他心想:……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暂时还不知的缘由,如果不是“不得不”……姜循凭什么留在太子身边,要嫁给太子呢? 难道太子能给她的,江鹭就给不了吗? ……凭什么是他,不是我? -- 这一夜,太子派人传话,让姜循进宫。 姜循堵了回去,说不去。 来传话的内宦自然知道姜娘子必然生了气,便只传太子的话:“殿下说,你为何要伤阿娅小娘子?你当众给阿娅不痛快,殿下一时情急,自然是难免的。” 隔着屏风,内宦连姜循的面都见不到。 一会儿,内宦听到侍女玲珑冷然的传话:“我们娘子说,她若是不打阿娅,太子殿下哪来的机会去抱得美人归,温热美人心? “我们娘子一心一意为殿下考虑,殿下却是在做什么?!” 后一句,显然是玲珑的抱不平。 内宦怔住。 内宦朝内帷行了一礼,再不敢多话。 待小半个时辰后,这回话传回东宫,传到暮逊耳边。 暮逊无话。 ……是了。循循打了阿娅,阿娅就不会再喜欢循循了。 他白日里确实让循循相助他与阿娅的感情。 难道……姜循虽然行事不妥,但真是为了他? -- 南康王在东京所居的府邸中,江鹭手掌重新被上了药。他不愿包纱布,段枫也怕有人多疑江鹭手掌受伤的原因,并不勉强他。 江鹭结束关于姜循的话题:“段三哥,她像雾一样,我看不懂她。” 段枫心里“咯噔”:坏了,看不懂就会生出好奇。生出好奇,就会生出好感。小二郎这、这…… 但江鹭显然没有多想,他起身便要换衣出门。 段枫愕然。 江鹭道:“趁着夜深,我再出门查查曹生的事。我有了些线索,要再确定一下。” 到东京后,这座府邸置了些侍女侍卫,但关于这件事,江鹭从来亲力亲为。 段枫:“那我……” 江鹭回头看他一眼,温和地鼓励道:“段三哥,你好好读书。” 段枫:“……” 江鹭换上夜行衣,开窗而走。踏上屋檐,江鹭又朝着皇城东宫的方向瞥了一眼。 黑夜之下,人烟阜盛,万家灯火。 江鹭戴好蓑笠,只露出一双眼睛,心中想到她白日执鞭那一幕。 好坏的娘子。 好美的娘子。 可是—— 姜循,你到底选了一个什么样的未婚夫君? 你必然要有坚定的不得不的原因。 不然—— 你眼瞎至此,实在让我唾弃。
第21章 更露深重。 太子的人走后,姜循服过药,便早早上榻歇息。 她这两日状态不太好,并没有来得及询问刚回来的简简,都查了些什么。左右也不急,待她过了这两日,自有大把时间徐徐图之。 那些琐碎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姜循心中说着不在意,陷入睡梦后,她却又沉入了旧年一些往事的梦魇中。 这段梦魇,将时间朝前推了三年——那时候,姜循还是姜家唯一的女儿。 没有什么大娘子,没有什么二娘子。爹爹严厉教导,娘亲慈善关怀,师兄张寂、太子暮逊……故人皆是一副仁善面孔。 然后有一日,姜芜出现了。 姜芜被张寂找寻回来。 起初,那不过是张寂的一次出京执行任务,张寂无意中发觉姜芜与姜家主母面相相似。探查之下,张寂想到了多年前,姜家女幼时走丢的事件。张寂将姜芜带回东京,事实证明,姜芜正是姜家当年丢的那个女儿。 是姜太傅姜明潮,从外找来一孤女假扮自己的女儿,哄了姜母许多年。 姜太傅在垂泪的妻子榻前,哽咽连连,说妻子当年病重,自己生怕妻子撑不住,才铤而走险…… 三月桃花纷然。 怯而柔婉的姜芜躲在月洞门后,懵而惶然地打量着这一切。 落花如雨,被姜家养了十年的姜循面无表情地从廊下走过,与姜芜擦肩而过。 姜芜欣羡地看着姜循:高贵、美丽、清傲,父母疼爱友人看护……姜循抢走了她的十年光阴。 恰那时,皇帝为太子选太子妃。皇帝授意姜家女,可是姜家那时有二女,要如何选择呢? 他们说:“循循,你已经偷走了阿芜的十年时光,十年亲缘。你不能将她接下来的人生继续抢走。” 他们说:“循循,你对不起阿芜。当年她走丢,你怎能心安理得坐享其成?” 他们说:“循循,你原先不过是一孤儿,姜家给了你这么多。你该知足了。太子妃之位,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新来的大娘子文墨不通,性情怯懦,不堪大任。若是二娘子在,谁也不会选大娘子……所以姜循必须离开。 姜循去看姜芜—— 姜芜躲在月洞门后的梧桐树下,露出一双微怨的郁郁眼眸。 姜循在姜家后宅院中跪了三日。 落红簌簌,院落叶枯。十五岁的少女亦有惶恐,亦有畏惧,亦有不舍。 姜循目中流露恐惧:“我不会和姐姐抢太子,抢地位。我不想离开。我能去哪里呢?爹娘,我无处可去。” 姜循擦着眼泪:“……十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父慈子孝都是骗局吗?我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没有辱没姜家门楣啊。” 姜循跪得身子发抖:“姐姐……阿芜姐姐,你能帮我求爹娘吗?” 雨打风吹,天寒地冻。 无论她如何求,无论她如何哭。她既见不到姜芜,也见不到姜父姜母。只有仆从流露怜悯神色,只有仆从说些闲话,质问她为何还不离开。 于是姜循终于明白—— 没有人在意她。 天地苍茫,她终将独行。 那年冬,姜循什么也不要,什么也未带走。她只有手腕上的玉镯乃姜母所赐,代表她与姜家曾有过的一段关系。 她朝南走,走陆路、再坐船。 她与友人一路南下,看春光明媚,看两岸如画……她到了建康府,她要看一看,姜芜曾经待过的建康府,到底是什么样的所在。 她想试一试,即使没有权贵,即使不靠姜家,她依然能为自己谋得一段满意姻缘。 她要证明,姜循是值得的,姜循不是孤身。 那是多好的光阴,多好的开局——然而只持续了半年。 他们说:“循循,你得回来。姜芜应对不了太子……姜家嫁入东宫的女儿,只能是你。” 他们说:“姜家危在旦夕,阿芜搞砸了一切。太子发难,我们只能靠你了。” 他们说:“循循,我们养你十年,爱护你十年,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 需要你时,你是明珠高华;弃用你时,你是敝屣脏污。你的人生,在位高权重者眼中,随意拿捏。 凡人幽微私心,总是藏于梦魇。 入梦的姜循立在晦暗天地中,幽静地看着故人面目扭曲狰狞恶心—— 他们流着泪,用愧疚的眼神哀求姜循。 他们……给她身上种毒,让她寸步难行。 -- 这一夜,注定许多人难以入眠。 在东宫的一间偏宫中,阿娅趴在床褥上,默默流着眼泪。 太子悄无声息地步入殿中,支走服侍的宫人,拿起药膏,为阿娅受伤的手臂涂药。 美人露出半肩,月光浮浮,莹如白雪。 暮逊呼吸变重,按在她臂上的手指力道不小心加重,痛得阿娅叫一声。 她声音脆而婉,闻之便让人心动。她吃痛后撑腰回头怒视的这一眼,含嗔带怨,更让暮逊心旌摇曳。 阿娅见是他,重新埋回软枕间,抱着褥子,继续落泪。 暮逊继续为她抹药,话中带一丝笑:“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要招惹循循吗?今日踢到了铁板,你总算明白她是疯子了吧?” 阿娅说大魏话吃力,念不明白“姜循”二字,便一直叫“循循”。暮逊跟着她,也是“循循”长“循循”短。 不知情者,倒要觉得他们三人如何情谊深重。 阿娅抽泣:“一定是你使了什么坏,循循才打我的。” 身后涂药的暮逊脸色一瞬间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好吧,恶人都是我,你们全是好人。不如明日你再去循循跟前,说你今日错了,不该用她侍女的名号做坏事?” 阿娅沉默。 暮逊冷笑一声:看来,她也知道她今日的不妥。 暮逊这才语气放软:“阿娅,你听话一些。这里只有我待你真心,你怎么总不信?你可知,你今日闹的这一出,给我惹了多大麻烦—— “那些贵女们看到我对你的偏私,回去后告诉她们的父亲,那些老臣,便又要对我的私事指手画脚。 “今日事也会传到父皇耳中。未来的太子妃受辱,姜太傅必然上书请罪——” 阿娅迷茫:“循循爹吗?她爹为什么要请罪?她爹觉得她做错了?” 暮逊耐心地给她解释:“姜太傅当然不会觉得循循有错,他这样,是给我难堪……总之,最后还是要我去安抚他们。” 暮逊捏眉心:“这个太子位,我得依靠他们。你懂吗?” 阿娅道:“我什么也不懂,还总惹事。你为什么不放了我呢?我只想唱唱小曲,过得简单点。我不喜欢这里,不想插足你和循循之间……” 暮逊俯下身,将她自后拥入。 他滚烫的呼吸灼着她:“可我只有你。” 他声音带一丝脆弱:“你真的不懂吗?” 阿娅身子微微发抖,她睁大眼眸看着帐上映照的烛火。她咬着牙关,眼中浮现一些迷茫。 她既心软,却又有什么制止着她,让她不能屈服……阿娅迷茫地想着,是因为我不想做他人玩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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