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料想也是这图纸被送到铺子里,后又有人拿去摹本卖出高价。” 皇帝开口,轻松便将此事揭过:“如此倒是个误会,襄乐也为六皇子上心了。”圣人作为一国之君,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迁怒虞栖枝。 皇帝长辈般看了眼坐于一旁的裴璟,笑道:“如此一看,清延的这位新婚妻子倒是名手工精巧之人。” “做好了就该赏,你想要什么赏赐?”皇帝又问虞栖枝。 虞栖枝低下视线,微微愣住了。 “你父亲在工部任职……”皇帝略沉吟了下,正考虑是否要给虞栖枝的父亲,裴璟的老丈人提个好听些的闲职。 免得让裴璟的妻子显得门第太低,说出去总不太好听。 虞栖枝却已经深深拜伏下去:“陛下,臣妇的姨娘经丧子之痛,一直神思不属病重难以痊愈。料想是在虞家触景生情之故。臣妇恳请陛下,准许臣妇姨娘搬离虞家,去医馆休养身体。” 虞栖枝并没有为她自己,也没有为父亲谋求些什么,反倒是为她的姨娘考量,圣人有些意外。他笑了笑:“后宅之事不归朕管,你问皇后吧。” 孟皇后闻言,她含笑望了皇帝一眼,心中也大约有了思量。 孟皇后也曾听闻,虞家主母虐待妾室的传闻。料想虞栖枝之所求,内里也定有一番曲折缘故。 虞栖枝既从虞家嫁了出去,却还能牵挂着自己在虞家的姨娘。不论怎么说,也是虞栖枝一番孝心。 “你倒是个孝顺孩子。”孟皇后看向虞栖枝:“听闻那日清延不得空,这幅花鸟山河图是你亲去绣庄挑选操办的,如此有心了。” 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孟皇后在闺中便有个极风雅的爱好,便是喜爱收集各种名山大川图。 孟皇后出身高门,往常再名贵的东西也见过不少,山川图她也已得了许多,如此精妙栩栩如生的花鸟山水绣品却也难得。 清楚她这个喜好的,也都只是身边亲近之人罢了。孟皇后一下就猜到,这是裴璟的意思。 她也知晓,这是裴璟想让妻子讨自己的喜欢。小辈肯用心,长辈心底都是欢喜的。 看皇帝对虞栖枝亲切宽容的态度,虞栖枝又是自己外甥之妻,孟皇后倒也乐意做这个人情。 得到孟皇后的首肯,虞栖枝心中好似卸下一块大石,顿时松快了许多。 韩姨娘是虞栖枝留在长安最后的牵挂。 皇后娘娘贵为国母,有了孟皇后的承诺,从此虞家人定然再不敢欺凌韩姨娘。 姨娘从虞家搬出来,心病一定能渐渐好转起来的。 虞栖枝以额抵着手背,向帝后二人叩拜谢恩。 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虞栖枝下意识知道,是裴璟在看她。 她头低着,没有看回去。也就无从得知裴璟现下的神情。 但虞栖枝心底也知晓,她是沾了裴璟的光,才能如此顺利,求得皇后的恩典。 …… 麟德殿内出了这个小插曲,宫宴便也告一段落。 圣人留下裴璟商谈事宜,其余人宣称告退。 御花园内。靳衡方才从麟德殿谢恩退出,全没理会自己兄长的目光,径自向贺兰敏跟了上去。 “敏敏,你刚才吓死我了。”靳衡追上去,向贺兰敏道。 “这有什么,”贺兰敏顿住脚步,她回过头:“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我最看不惯那些弄虚作假的人!” 贺兰敏还是那副正直娇憨的模样,靳衡不由莞尔。 “我问你,你如今可有心仪的女郎?” 贺兰敏与靳衡自幼便玩在一块,她看向成熟了不少的,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靳衡,贺兰敏按下心中忐忑,鼓起勇气终于把这句话给问出来。 靳衡闻言愣了下,脸慢腾腾地红了。幸好他在边关肤色晒得黑了些,才看不真切。 “有。”他道。 “哦。”贺兰敏心中泛起一点失落,她不愿纠缠,只让婢女搀着,自己一瘸一拐往远走了。 “敏敏,”靳衡犹豫一下,几步追上去,看着她道:“我喜欢的人……她就在我眼前。” 贺兰敏停住脚步,怔住。 “只是,过会圣上便要拟旨,我猜想,留在京城的人会是我……” 靳衡眼神诚恳清亮:“靳家肯定不会有异心,圣上也圣明,但只怕万一,敏敏你跟着我,会受委屈。” 贺兰敏也想到了她姐姐跟太子姐夫一起被幽禁东宫的事,她顿了顿,闷闷说了声“笨蛋”。 “朔方我也待得,京城我也待得,”贺兰敏抬眼对上靳衡错愕的目光,下定决心般道:“你在哪里,我便去哪里。” …… 御花园另一边,虞栖枝本该从麟德殿原路返回,眼前引路的面生小內侍却似乎在将她往御花园深处引。 虞栖枝顿住脚步,她不太熟悉宫中的路,却也知晓这并非来时之路。 虞栖枝并不想多生枝节,只想等宴席结束,早点出宫。 小內侍见虞栖枝犹豫,便推说那条是个近道儿,催促虞栖枝快些跟他走。 御花园宫殿转角的僻静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过了转角,只听“哐嚓”几声,几只白瓷杯盏就这么从来人手捧的托盘上滚落,碎在虞栖枝跟前。 “呀!你怎么把白瓷盏都给打碎了?”那名宫女控诉虞栖枝道:“这可是郡主要送给贵妃娘娘的贺礼。” 虞栖枝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微微蹙眉:“你为何口出污蔑?” 宫女眼看着襄乐郡主来了,她委委屈屈地向襄乐郡主说明了此事,话里话外都是虞栖枝打碎了白瓷盏,还拒不承认。 “奴婢方才看得真切,确实是虞夫人打碎的。”方才那名小內侍也向襄乐郡主出言道。 襄乐郡主好像才听闻这回事一般。 “你们都别动。”襄乐命令身边的仆从道。 襄乐转而看向虞栖枝:“虞夫人,我也不想刁难你,只是,这一套白瓷盏是我要献给贵妃娘娘的一片心意。” “这样,你把这些碎瓷片捡起来,我就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襄乐翘了翘唇角。 因为姜罗衣,襄乐便对虞栖枝有先入为主的不满。 方才麟德殿内,虞栖枝又抢了自己的风头,襄乐愈发不快。她向来是个不让坏心绪过夜的人,她就是非要在今天出了这口气。 眼前的襄乐郡主粉妆玉琢,昂着漂亮的下颌,从来都是被人捧着高高在上的,面对虞栖枝时,有种浑然天成的优越感。 此地空旷,四下无人,襄乐与她身边的婢女內侍几双视线都直直盯着虞栖枝,大有一种,虞栖枝不服软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虞栖枝也明白过来,这是为了她设好的戏码了。 襄乐郡主享受践踏别人自尊带来的快感,但是对于虞栖枝来说,卑躬屈膝这种事……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有如吃饭喝水般习惯的事。 在昌宁侯府,面对裴璟与侯府众人,她要退让求全;在虞家的时候,虞栖枝更是没少被主母刘氏和嫡兄妹刁难。 不过是捡个瓷片,与曾经的虞家人一比,眼前的襄乐甚至显得更为天真仁慈一些。 更何况,长安的一切人和事,很快都将与虞栖枝再无瓜葛。这些皇宫内的不平之事,对她来说,也就变得无足轻重。 虞栖枝低垂下视线,半蹲下来,她指尖才触上通透细腻的碎瓷,一只绣麒麟纹的黑靴忽然出现在眼前。 那靴子的主人一脚将地上碎瓷片扫开,“手不要了?” 虞栖枝听见裴璟淡漠的音色在她头顶响起。
第25章 裴璟这句话是对虞栖枝说的,凌厉视线却扫过在场之人。 男人身形颀长,面容冷峻,身上久居高位的气势让人胆战心惊。 襄乐身边的小宫女和小內侍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 襄乐没料到裴璟会来,也有些心虚。 “裴指挥使,他们是我的人,不关他们的事。” 她确实是有意设计刁难虞栖枝。裴璟也不是蠢人,这些事甚至不用他们张口去点破。 襄乐自知不占理。但她看一眼瑟瑟发抖没出息的下人们,还是梗着脖子执意想要护短。 襄乐抬起眼,与裴璟对视,对上裴璟漆黑沉冷的视线,莫名感到压迫。 “算了,你们自去领罚吧。”襄乐别开脸,对方才的那两名欺负了虞栖枝的下人道。 在裴璟面前,襄乐方才嚣张的气焰也短了下来。 裴璟出身高门,是羽林军和神武军的指挥使,他有功绩在身,是圣上近臣。而襄乐在宫中的地位,来自四殿下和贵妃娘娘的宠爱,孰轻孰重,这一点,襄乐还是能分清的。 “襄乐。”裴璟漫不经心看向她,语调无波无澜。 襄乐险被裴璟的视线冻得一哆嗦,她虚张声势:“指挥使,我都已经罚他们了,你还要怎样?” “向她道歉。” 裴璟示意她跟虞栖枝道歉。 虞栖枝方才被裴璟一把从地上扯起来,眼前霎时暗了一瞬,险些往前踉跄几步,手腕却被裴璟牢牢抓着。 听到裴璟要襄乐给自己道歉,虞栖枝心底讶异至极,却本能感觉到裴璟现下心绪不太好。 虞栖枝抿唇没有说话。 襄乐有些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了双眼。 她是真委屈了。 襄乐与裴璟这些皇室亲族,自小就是都认识的。若真论亲缘算,撇开那些弯弯绕绕,襄乐甚至能勉强称裴璟一声表哥。 裴璟素日虽然对她们冷淡,但却也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她。 “我不。”襄乐扁了扁嘴,目光转向裴璟身旁的虞栖枝。 虞栖枝方才半蹲着起猛了头晕目眩,全靠裴璟搀着她站稳,瞧在了襄乐眼中,便又是虞栖枝扮娇弱那一套,软软往裴璟身上贴。 “我是为姜罗衣不平,”襄乐不想再看虞栖枝,转向裴璟脱口道:“她害姜姊姊落水,你还帮着她?” 眼见裴璟面色沉下来,襄乐心底害怕,她嗓音渐小,对裴璟的控诉也逐渐变为轻声嘟囔: “姜姊姊落水受了风寒,喘症险些发作,你有去看过她哪怕一次吗?” 虞栖枝一而再地被人污蔑害人落水,饶是她脾气耐性再好,此时也不免有些厌烦。 “姜罗衣落水一事,与她无关。” 虞栖枝轻攥了下手心,刚要开口反驳,就听裴璟透着几分冷意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还有,”裴璟低垂了视线看向襄乐,忽然扯了扯唇角浅笑了下:“关于赵小公子的事,我想四皇子殿下应该很有兴趣知晓。” 襄乐听得怔了怔,轻轻倒抽一口凉气。 裴璟口中的赵小公子是四皇子给襄乐选定的未来夫婿。襄乐看不上人家,又不敢拂逆四哥,只能拖着,她的追求者们揣摩了她的意思,趁着夜色偷摸把人打了一顿,如此就不能出门与她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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