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珠叹气,“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总会有疏漏。” 南妈妈拍拍她,没说话。安阳是出身高贵的公主,姑娘与她天生就地位不对等,不仅两次从她手里逃脱,还算计了安阳一把,已是侥幸。 有钱的斗不过有权的,想要让安阳彻底倒台,别说姑娘,就是老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先确保自身安全,再徐徐图之。 因怕姑娘忧虑,南妈妈把这些话埋在心里,一面在姑娘身边加派人手,一面使人偷偷盯着安阳的行踪。 然而很奇怪,安阳到了福应寺就没再出来过。听说是发脾气打碎了太妃供在佛前的琉璃盏,被佛子殿下罚抄一千遍金刚经,不抄完不许离开佛堂。 连太妃说情被他拒绝了。 消息传出,大半个京城都拍手称快,佛子殿下的功德再添一笔! 而苏宝珠的定婚宴也如期而至。 虽说不准备大办,只是和相府几位主子聚在一起的“家宴”,南妈妈还是不放心,特地提前去相府察看,生怕卢氏以此为借口敷衍了事。 出乎她的意料,相府准备得很隆重,府里张灯结彩,丝竹弦乐一样不缺,酒品菜肴大多是姚州风味,宴席器具均是金银器,阵势比正式的婚宴也不差。 府里人人着新衣,个个面带笑,欢声笑语不断,里里外外满是喜庆。 刘氏不无自豪与南妈妈讲,定亲宴菜式的制定,到器皿的选择,甚至挂着的红绸花纹,都是王铎亲手操办、亲自确定的。 南妈妈总算放了心,看王铎的目光也多了慈爱和肯定。 如此,一切顺利,掌灯时分,定婚宴开始了。
第16章 定亲宴摆在后园子的敞厅,一应格栅门全部拆去,堂前高大的合欢树开得正好,粉花与红灯相映成辉,十分贴切今晚的气氛。 带着淡淡花香的晚风在苏宝珠脸上轻轻掠过,看着满厅满院的红,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可还是有点紧张。 还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轻轻叹息一声,看这满府喜气洋洋的,如果他日二人取消婚约,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端坐席间的卢氏,虽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相较于嘴巴都合不拢的刘氏,始终笑呵呵的崔老夫人,她冷漠得像个局外人。 苏宝珠嘴角翘翘,别人如何反应不好说,卢氏一定是非常乐于看见两家撇清关系的。 “怎么了?”王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忘了告诉你,前些天我命人以相府的名义,给苏家送去聘礼,算算日子,大概这两天就能到。” 苏宝珠觉得多此一举,万一两人不成,还得拉回来,“父亲信上不是说了,不用下定,假如以后咱们真的在一起了,再走这些礼节也不迟。” 王铎但笑不语。 苏宝珠一怔,忽然掩口低低惊叹一声,俨然明白他的用意了——他是告诉剑南道节度使,苏家是王家的姻亲! “那、那相爷可容许你这般行事?”苏宝珠偷偷瞥了席间一眼,三老爷王顺吉正端着酒杯给王怀德敬酒,不知说了句什么讨巧的话,引得王怀德颔首一笑,目光中颇有赞许之色。 “我自己的亲事,当然我自己做主。”王铎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定,“我就是要告诉别人,你苏宝珠是我没过门的妻子,想对苏家动手,也要看王家是否答应。你放心,苏家的产业,我定会帮你保住。” 苏宝珠心里泛上一阵酸热,卢氏待她不咋地,老夫人也是面子情,王相爷的态度捉摸不定,唯有这个王铎,对她可真不坏。 一时感动于他的体贴温情,又茫然不知所措,总有种做亏心事的感觉。 看到她眼中流出的愧疚,王铎脸上的笑容一顿,心猛地刺痛了下。 “哎呦!”刘氏夸张地叫了声,瞬间打破两人间些许微妙的气氛。 只见她拍着巴掌笑道:“瞧这小两口,头碰头,身挨身的,感情这个好啊。我看用不了多久,老夫人就能抱重孙子喽!” 其实他俩站得不算近,衣服也没挨着,不过大喜的日子,谁也不会说扫兴的话。 卢氏淡淡笑着不开口,自有管事妈妈上前凑趣,这个说“三年抱俩”,那个说“子孙满堂”,哄得崔老夫人笑个不停。 王铎眼睛弯弯的明显很受用,把苏宝珠窘得脸颊通红,也不好否认,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相府的四位姑娘也在笑,王萍抱着大姐姐的胳膊嘎嘎直乐,王蓉矜持地摇着团扇,目光间或落到苏宝珠头上的金累丝嵌珍珠宝石步摇上,旋即不动声色移开。 而王葭频频看向敞厅外。 “三姐姐,你在看什么?”王萍好奇向外打量,“天都黑了,除了灯影子什么也瞧不见。” 王葭浅浅一笑,“就看灯影子呢。” 灯影子有什么好看的?王萍目不转睛盯着红灯笼,把眼睛都瞪酸了,也没看出个玄机来。 揉揉发酸的眼睛,待要细问,却见从月洞门拐进来一个年轻的媳妇子,连走带跑,慌里慌张,险些撞到提壶伺候的丫鬟。 刘氏呵斥道:“毛手毛脚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那媳妇子结结巴巴道:“非是奴婢莽撞,实在是,实在是……”她深吸口气,说的话带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语气,“佛子殿下求见。” 方才还喧哗的敞厅都安静下来了。 还是王葭最先反应过来,急急走到那媳妇子面前,“你说什么?谁来了?谁求见?” 媳妇子答道:“一个和尚,他自称缘觉,管家说那是佛子殿下的法号,因没见过,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没敢往府里领。” 刘氏明显还在发懵,愣愣地说:“假的吧,谁不知道殿下不入红尘,连自己亲娘都能狠心不去探望,来我们府里干嘛?我们又和他没交情。” 王葭本欲说是我邀他来的,转念一想,此话出口,未免让人联想些有的没的,于是又咽了回去。 “没人敢冒充缘觉殿下!”王怀德霍然起身,兴奋得满脸通红,“人在哪里,快快有请!不不,我亲自去迎。” “在门房喝茶。”媳妇子急匆匆引他往外走。 敞厅顿时忙乱一团,卢氏一反方才的袖手旁观,忙不迭地指挥婆子丫鬟们撤荤腥,换素酒,上斋饭。崔老夫人生怕酒气对佛子不敬,命所有人用茶水漱口,香胰净手,又搬出香炉燃起佛香,好一通的折腾。 喜庆气氛一下子冲淡了,王铎暗生不悦,觉得祖母母亲的反应太过了,可也不能指责她们的不是,便低低劝慰苏宝珠不要往心里去。 苏宝珠根本没注意听他说话,“嗯嗯”两声,眼睛只紧紧盯着月洞门的方向。 缥缈的月光,温柔地倾泻在庭院里,草树簌簌作响,满院的红灯笼也轻轻跳起了舞。 一个僧人自月影中缓缓走来,僧衣胜雪,面冷若霜,凛凛宛如风拂玉树,高洁好似出尘谪仙。哪怕灯光给他周身染上一层朦胧的红晕,也不能改变那种与之俱来的清冷。 空气一下子变得静谧,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夜风袭来,合欢花落,搅起一场粉红的雨,与白色的僧袍交缠不休。 近了,更近了,他踏过满地落红,逐渐显露在敞厅的灯光下。 长眉修目,高鼻薄唇,一双瑞风眼苍翠如墨,让人想起月色下的湖水。 可眼下,湖水泛起阵阵漪澜,似在酝酿一场风暴。 崔老夫人趋步上前,毕恭毕敬与他行礼,所有人都如倒伏的麦子一样俯下身子,唯有苏宝珠僵立原地。 “宝珠?”王铎轻声提醒她给殿下行礼。 苏宝珠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眼睛直直望着门口的僧人,脸色煞白。 “苏氏!”卢氏低低呵斥一声,脸上已浮现出怒气,又不免惴惴,唯恐殿下怪罪相府不懂礼数,一面引他上座,一面带着小心询问他的来意。 缘觉没理会她的问好,视线越过满堂的人,径直落在苏宝珠的身上。 他向她走近。 她心里的弦绷紧,再绷紧,就要断裂。 他站定,白色的僧袍在风中悠悠飘荡,摇晃着她惶惶无措的心。 缘觉缓缓垂下眼帘,声音冷然:“施主,好久不见。” 嘣,有什么轰然倒塌,耳边嗡嗡一阵乱响,滚雷一声接着一声,风挟着雨,胡乱地拍着门板。 她伏在他的膝上,喘吁吁,喘吁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可捉摸的香气,甜丝丝,暖融融,带着恼人的醉意,逐渐酝酿成淫靡,一点点吞噬着理智。 身体变得比藤蔓还要柔软,缠绕,紧紧的缠绕,不容一丝一毫的间隙。 曾经模糊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 破他的色戒,要他的性命,他一定很恨她,听,一句波澜不惊的“好久不见”,就令她头皮发麻,双腿发软。 蓦地,尾椎骨升起一股又疼又痒的悸动,就像有蚂蚁爬过,这些蚂蚁又啃又咬,拼了命地往骨头缝里钻。 苏宝珠大惊失色,蛊虫,蛊虫竟开始发作了! 胳膊被人扶住,是南妈妈。 不怕,稳住,且看他什么意思。 苏宝珠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多谢师父出手相救,我才能平安脱身,此前冒犯之处,还请师父高抬贵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定当重塑金身,修筑宝殿。” 王萍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上次宝珠姐姐在宫里被人欺负,就是殿下帮忙解困。” 崔老夫人等人“哦”一声,齐齐松口气,原来是这事,那的确是苏宝珠失礼了,都没有好好谢过佛子殿下。 瞧刚才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还以为两人有什么过节! 王葭却觉不对,殿下绝不是如此浅薄之人,为一点谢礼耿耿于怀,他突然登门,定然是因为别的事情。 “救你实非我愿。”缘觉冷淡如水的声音一落地,众人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晚风穿堂而过,他身上的佛香,悠悠荡荡包围住她。 肌肤发烫,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好痒,好痒,痒得她不得不紧紧并拢双腿。 苏宝珠心一横,抬眸直直看向他,“事关性命,是小女子唐突师父了,如今说再多也是托词,只问师父,小女子要如何做,师父才满意?” 缘觉静静看了她片刻,道:“贫僧只想取回落在你那里的东西。” 苏宝珠意识有点不清楚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佛珠,下意识往胸口一摸,却摸了个空。 今天穿的是红色齐胸襦裙,配黑漆漆的佛珠不好看,就没有带出来。 她想叫吉祥回家拿,刚张口,就要抑制不住一声宛转低吟。 急急捂嘴咳两声掩饰过去,旋即咬破舌尖,刺痛唤回一丝清明,苏宝珠不知道蛊虫为何突然发作,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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