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叹口气,他说:“别哭了,跟我去荆州,离他远远的,他慢慢养几年,也能恢复个五六成,死不了。就是不能再近女色,反正他是和尚,无所谓的。” 苏宝珠愣愣看过来,“和他分开?” “是的,以后永不相见。” 苏宝珠拼命摇头,“我做不到,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裴禛咬牙,冷笑道:“你做不到,他不见得做不到——他愿意为你死?他现在插手朝政,顶着整个佛教界的压力办案,又在赈灾时冲在最前头,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你确定,他愿意放弃野心为你死?” 苏宝珠仍旧摇头,“我不确定,可我想,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起码,要和他好好的道别。” 裴禛“呵”的嗤笑一声,“那好,我就带你找他去,让你亲口问问他。”
第46章 东方泛起鱼肚白,西北角的天空还是浅灰色的,浮着几颗暗淡的残星。 般若寺笼在一片微明和薄暗交织的模糊中,铜炉、佛堂、塔林……一切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李蕴玉独自穿过这片朦胧世界,循着陡峭的山路向山顶的小寺庙走去。 松林尚未苏醒,浓郁的松脂香味沁入心肺,他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出乎意料,寺庙的门开着,小沙弥候在门口,单掌一礼道:“师父在禅室等你。” 李蕴玉微微诧异,“师父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小沙弥想想,又补充道,“我不知道师父知不知道,他命我在门口等着你,我就等着了。” 说着,小短腿迈过高高的门槛,稳稳落地,比上次见面,已是稳重许多。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李蕴玉不由笑了下,眼眶却有点火辣辣的疼。 禅室简陋,佛香袅袅在空中盘旋,法真禅师背对房门而坐,诵经声缓慢而清晰。 李蕴玉撩袍跪倒,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喊了声“师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选择还俗,无愧母亲,无愧苏宝珠,无愧佛祖,却独独愧对把他一手养大成人的师父。 他不知道怎样开口。 室内的诵经声并未因此而停下,待一篇经文完毕,才听师父缓声道:“你原本的法名不叫缘觉。” 李蕴玉一怔,“原来叫什么?” “宫里的贵人把你送到老衲身边时,法名也拟好了,是为‘了空’。老衲觉得不好,给你改成了‘缘觉’。” “了空?”李蕴玉思忖片刻,已然明白这二字的意思,“无羁无绊、无牵无挂,一切了了,万物归空……是不想我再与俗世有任何的牵连吧。” “端看怎么想了,了空得道,但你,并不在此道中。” 法真禅师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念了声佛号,“你,做好决断了?” “师父,”李蕴玉声音颤得厉害,“弟子有错,弟子……早已破了色戒,原以为能祛除心魔,可心里有了别的念想,再难放下,如今连经文也念不下去了。” 法真禅师叹息道:“五戒之中,‘不邪淫’最难,你踏入佛门本是被人驱动,世上一切皆有缘由,缘起了,觉悟了,便走你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李蕴玉抬起头,眼中泪光隐隐闪动,“弟子对不住师父的教诲。” “在寺院修行也修行,在人世间修行也是修行。本心不动,万事万物便对其无可奈何,修佛如此,做人亦是如此,前路艰难,莫忘你的本心。” 法真禅师慈爱地抚着这个身份特殊的弟子,“这是为师送你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李蕴玉浑身一颤,不敢相信又抱着一丝期待地望着师父,“以后弟子还能来吗?” “阿弥陀佛。”法真禅师双手合十,微垂双目,“你我师徒缘尽,七殿下,此后莫要相见了。” 他回身,缓缓关上房门。 李蕴玉呆滞片刻,猛地向前一扑,却来不及了。 房门紧闭,严严实实隔绝掉入世与出世,十八年的师徒情分,十八年的父子缘分,在此刻,就像漫山的薄雾,在灿灿的阳光下消失了。 李蕴玉深深吸口气,把满腔的酸涩吞了下去,跪在门外重重叩头,“弟子,牢记师父的教诲。” 鲜红的太阳跳出云海,金灿灿的光芒映亮了整片天空。 他起身,披着瑰丽的霞光,大踏步迎着太阳走去。 - 地动过去已有月余,街面上仍可见断壁残垣,许多老百姓还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子。 除了官府的粥棚,也有大户、富户人家开设粥场,各处的寺院也纷纷施粥、施药,连片的草棚子那里,随处可见灰色、黄色的僧袍。 生怕苏宝珠看不到似的,裴禛故意说:“这场地动,可把寺院的名声扭转回来了,你看着吧,缘觉一力推动的案子,最后的结果就是他里外不是人。” 苏宝珠闷闷道:“他是为了百姓,又不是为了自己,公道自在人心。” 裴禛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人心?等他身败名裂的时候,难道指望那些泥腿子替他求情?不接交朝臣,不拉拢世家,要命的是连兵权也没有,纵有野心,也难成事。” “和你说不到一块去。”苏宝珠满腹心事,不耐烦与他多言。 裴禛瞥她一眼,心情似乎不那么糟糕了,“你应该明白,他需要助力。” 苏宝珠轻挥马鞭,马儿哕哕两声,登时跑出去老远。 “呵,嘴硬,早晚吃亏。”裴禛冷哼一声,急急追了上去。 因为裴禛是临时起意,侍卫需要向宫里报备,他们便在宫门外等着。 苏宝珠不知道李蕴玉是否已经进宫,又担心皇上勃然大怒处罚他,又发愁若他萌生退意,自己该如何处之,待看到一脸若无其事,笑嘻嘻和侍卫聊天的裴禛,一肚子的火气又止不住地蹭蹭往上顶。 正在水深火热里煎熬着,却见李蕴玉沿着朱雀大街慢慢走近。 满心急着要见他,可见到人了,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复杂心情,既怕他与自己生分,又怕他不与自己生分,一时张不开嘴。 就在她犹豫的功夫,李蕴玉居然没看她一眼,就那样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苏宝珠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下意识要追赶他的身影。 “站住。”裴禛拽住她的胳膊,“人家都不搭理你了,还上赶着往前凑,给自己留点脸面好不好?” 语调是嘲讽的,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酸头。 苏宝珠一甩胳膊,拎起裙角朝李蕴玉的方向走。 李蕴玉正在宫门口和侍卫说话,目光似是在不经意间扫过这边,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苏宝珠脚步一顿,恍惚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想让宫里以为还俗是因为她,他不想让她卷进宫里的怒火! 所以他一个多月都没来见她,就是尽可能地让人们淡忘,他抱着她从废墟中走出来的那一幕。 可是,他知道蛊虫会让他身子受损吗? “裴禛,”苏宝珠喃喃,“把我的蛊毒解开吧,求求你。” 身旁的人这次没有再故意说玩笑话刺激她,“如果我替你解开了,你会呆在我身边吗?” 苏宝珠不想骗他,只能沉默不语。 “看,我就知道,你会逃得远远的,逃到我再也够不到的地方。”裴禛伸出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蛊毒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我不会轻易解开。” 李蕴玉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宫门之中,苏宝珠的目光也终于看向了裴禛,“也就是是说,用不着与你欢好,也能解开蛊毒。” 裴禛嘴角抿成一条线,忽而又笑,“与我共赴极乐,是最简单的解情蛊法子。还有一个法子……爱上我,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蛊虫察觉到你的心意,自然不会再伤害你。” 他微微俯身,凑到苏宝珠耳边轻声道:“所以呀苏宝珠,早点爱上我,不管你如何做。” - 紫宸殿,昌平帝手里拿着御史台呈递的土地清单,每翻一页,脸色就难看一分。 安阳公主坐在旁边,手拿银勺仔细调着药汁子,不时偷看一眼清单,见昌平帝没有反对的意思,索性拿过来细瞧。 这一瞧可不要紧,药碗差点没拿稳。 “上万顷!”安阳惊呼一声,“也太多了,这些和尚的胃口可真大。” 昌平帝阴沉着脸道:“这些只是长安附近的寺院,其余各处还不知有多少,更有无数农民成了寺院的佃户,寺院又不用纳税徭役,哼,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安阳覷着父皇的脸,试探道:“儿臣听说,朝野上下都有声音反对严查寺院,父皇的意思,这御史台的奏章,是一查到底,还是留中不发?” 昌平帝沉吟一阵,“还是要查的。” 安阳笑道:“既然一查到底,就要快刀斩乱麻。缘觉只求稳不求快,给了那些寺院喘息的机会,然而让他们有时间相互勾结。依儿臣看,不如让三哥哥接手这案子,他是个不信佛的,作风凌厉,手段也有,必会让父皇满意。” 昌平帝揉揉发胀的额角,“缘觉干得好好的,突然换掉,不合适。” “这也是为了他好。”安阳把药碗递给父皇,“父皇是不知道那些和尚把他骂成什么样了,还让他查,那不是叫他无容身之所了么?他毕竟是出家人,早晚要回到寺院的。” 昌平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刚才还头疼不已的脑袋,渐渐变得飘飘然的,浑身轻松绵软,说不出的舒服。 “有理,也好……”他晕晕乎乎道,“就让老三练练手。” 安阳大喜,正要叫人传旨,却听殿门宦官道,崔太妃来了。 以往崔太妃有事,都是叫皇上去蓬莱殿,这次主动找到紫宸殿,必有急事,还一定不是好事。 一想崔太妃笃信佛教,安阳就知道她为什么来了,见势不妙,立时退到偏殿。 果然,崔太妃刚落座,就让昌平帝撤掉寺院的案子,“寺庙赈灾有功,还捐了不少善款,皇上查一部分就可以了,剩下的,就到此为止吧。” 昌平帝打了个哈欠,“上万顷地,清理一半都不到,这才哪儿到哪儿。” 崔太妃一看案头的药碗,更气了,啪地把药碗摔在地上,“哀家看皇上就是被那妖道蛊惑了!” 昌平帝笑笑,“和道长有什么关系?最早发现这个问题的可是一个僧人。” “缘觉懂什么,最终拍板的不还是皇上?”崔太妃道,“你只看到田地的数目,其中多少是信众捐赠的,多少是寺庙自己开垦的,皇上不能一股脑都算成别人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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