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怎么知道没知会?说不定二爷都知道呢。”沈夫人放松了下来,刚刚紧绷的身体又斜靠在椅子的一侧,一下一下摸着手腕上的珠子。 “我打听了,我还特意看了衙门的当年沈二爷打官司的记录。按照沈家钱庄定的制度,调度现银一千两以下,大掌柜就可以自己决定。一千两以上三千两以下,则要东家的私章。三千两以上的调度,除了私章以外,还需要东家和其他股东一同的签章条子。 原来的沈家钱庄整个东南府有三十二家。那次的调度现银每家分店都不一样。但是细看了,却是非常熟悉每家分店的情况。明州分店是最大的店,那里出海前都要去钱庄借银子,几千两进出是常有的事情。越州那里经商不兴,以务农居多,所以越州的分店常年进出才几百两银子,而调度越州分店恰恰好就是八百两银子。其他更不用说了,这不是熟悉的人安排不出这样的周全的计划。 那沈二爷的口供里提到没有一家掌柜和他说调度银子的事情。其实但凡中间有一家以上的掌柜和东家说了调度银子的事,这件事就办不成了。可是没有一家店的掌柜去和东家说。每一个掌柜都是按照钱庄的规矩,核对了调度的凭据和东家的私印就把银子送出去了。论流程都按规矩做的,丝毫挑不出毛病。可是做生意这事情,没有只按规矩来的。 所以我觉得这内线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东南府的沈家钱庄。”
第7章 苏州码子 安影说罢,看看沈夫人。心想,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不是沈家大爷就是沈夫人。而从街头巷尾打听来的情况,沈家大爷很孝顺母亲,对弟弟也很宽容,不太会做这样的事情。唯一的主导者应该就是沈夫人了。 “说的有道理。”沈夫人点点头,“你再说说,小丫头你这么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的,倒是抽丝剥茧看透不少事情。你父亲一心只做茶,也不会教你这些玩意,你都从哪里学来这本事。”沈夫人斜过身子看着安影道,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安影并不退缩,笑了笑继续说到:“没人教,这几年自己管铺子,还是知道些。有些东西吧,多想想就想通了。” “还知道些什么,都说说吧。” “就像您说的那样,都是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把支离破碎的东西拼起来。有时候可能是对的,有时候却容易陷入管中窥豹的误区,还是要和您这里核对。” 沈夫人点点头,这时候烟花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夫人,甜茶好了。” 安影端起茶碗,瞧见里面放着枣、糖块、枸杞、芝麻一类,很是香甜。 “今儿一早我在这坝头街逛了一遍又一遍。奇怪得很,这街上绸缎铺子、木器店、竹器店还有那北货店里的掌柜记账都喜欢用苏州码子。这种记账的方法不容易学,可是学会了以后的确很方便。” “怎么,你还偷瞧了人家掌柜的账簿?”沈夫人挑起了眉毛。 “您放心,我可没偷摸看人家的账簿,那都是大大方方问的。”安影笑着说道:“按理说京城商铺记账不喜欢用苏州码子,更喜欢老底子的计法,每次都记字,长长一串儿,那账本子一个月的进出就是厚厚一沓。我刚开始倒没注意,但是在绸缎铺子的时候,有个老顾客来问,几个月买的那匹料子多少银钱。” “不巧的是,那料子早就卖完了,那伙计也不记得价钱了。那掌柜就在手上记着那本里往前翻了翻就查到了。往常这种几个月前的账本,都不得去库里翻找一会。我就在边上,随口问了下,掌柜的说是因为用了苏州码来记得账。所以一册账本子旺季都可以记上三个月,若是淡季那可以记上半年。我就说这苏州码可是不好学,掌柜的说是新东家特地找人教了的。” 沈夫人点点头:“你看得想得都很细。其他店铺你就都问了一下?” “其他店铺我就用刚刚看到的法子,问了几个月前的东西,有时候掌柜能想起来就算了,不强求。” “这苏州码记账虽然这里不多,但是其他地方也是常见。因为这个把几家店铺算到我这里,牵强了一些吧。”沈夫人拿起一柄镂空做成梅花状的银茶匙,挑了碗里的一颗枣儿,慢慢吃着。 “我上次来您这里,看到了你这里账簿都是苏州码。其实我这边已经走了几家茶行,还去了府衙里查了其他的茶行,没有用苏州码的,学这个得花些时间,这是其一。其二,我还问了这几家店铺易手的时间,都是八年前的下半年里。易手了之后,无论是木器、绸缎还有北货,都经营得不错,生意颇好,那北货店还扩了门面。” “这换了东家生意好怎么就也是原因了。你这第一条勉强还说的去。”沈夫人吃了枣儿,吐出了核儿。 “这几家店要做得好很多是进货的路子要好。听那擂茶摊上的老婆婆说,她最早在你们沈家的北货店里买过枸杞,价钱实惠,枸杞的质量好,做茶汤什么的,味儿香。后来慢慢就买不到这样的枸杞。等后来沈家铺子易手了,北货店又有那上好的枸杞。” “擂茶摊的老板还说,他家里女儿出嫁,还在北货店置办了兔子皮毛的手筒,说是给夫家带去买了三副,才花了一两银子。这枸杞要一样的质量,只有一样的产地。我估摸着,这新东家和原来的沈家进货路子一样。在北地有进货路子,可不是一日两日能做成的,那可是用银子喂出来的路子。除了这北货店,沈家绸缎店也是一样的,新进的料子都是苏州那新出的,中间几年进不到新货,生意一落千丈。” “换了新东家以后,姑娘置办嫁妆都得去原先的沈家绸缎,也就是现在的福瑞绸缎,听说可以买到苏州最时兴的料子。苏州最大的丝织作坊就是原先和沈家合作的枕霞山庄,二爷接手后,不知怎么的就断了合作。现在看这福瑞绸缎,应该是和枕霞山庄又合作了,才能进到最新的货。” 安影喝了一口茶汤,看着沈夫人说到:“这换了东家生意好的根本原因是用了沈家原来的进货渠道。” 沈夫人微微笑着,点点头说到:“你这小妮子真是有意思。原先觉得你肖母。当年你母亲也是胆大,却又稳重。如今看来,你比你母亲更聪慧。” 安影对于原主的母亲的记忆很是模糊,总感觉在印象的母亲身上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纱,看不清楚,有些事情似乎特别的遥远。安影并不接话,只是低头喝茶。 沈夫人见状,心下一叹,想着敏妹妹早去,这丫头毕竟还是孩子,听到母亲难免伤心,便软下了语气,继续说到:“你这些推断都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不过我也不和你隐瞒,也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这些铺子的确都是我买下,也的确用了沈家原来的路子。至于钱庄的事情,呵”沈夫人轻笑一声,“这做钱庄生意的人应该都知道,京城的盛誉还有西北的协隆,大家都心照不宣。我把二爷那里银钱抽光了之后,办了这恒升钱庄,开业的第二日,那协隆的大掌柜就来找我。那时的我还沉不住气,被那大掌柜唬住了。现在回头想想,那大掌柜不过也是试探我。” 安影到:“夫人不容易。我能想得出当年的惊心动魄。这些事情如今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是殚精竭虑。” 沈夫人低下头,把安影手边托盘里白帕子上的小银匙拿了起来,从茶碗里舀了一颗大红枣递给了安影,笑着说到:“吃个果子。这时间果子泡的入味了,再过一会就软散了,反而就不好吃了。” 安影谢过便就着沈夫人的手吃了枣,吐了核说到:“您可真讲究。我从前都没注意过这果子泡的时间。的确,味儿刚刚好。甜的入味,果肉也不松散。” 沈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这甜茶家家都有做,怎么最好吃大有讲究。你下次看看烟花怎么吃就知道了。” 这时门口又响起了烟花欢快的声音,一会儿就见她推开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三个丫鬟。 “安家大小姐,你的衣服和首饰都准备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欢。我瞧着你皮肤白皙,特别挑了这黄鹅纱制的襦裙,内里的对襟衣衫用了这浅银红滚边素色纱。这是福瑞那里最新的货了,这素色纱对着阳光可是有波纹,可好看了。” 安影心下了然,沈夫人为自己准备了酒宴的行头,原本自己也是打算厚着脸皮来找沈夫人借衣服的。也不推辞,站起身来,由烟花在身上比划。 沈夫人拿起另一个托盘上的首饰看了看,说到:“这是你母亲当年做的首饰。这项圈是你母亲特意送我那小女儿宝珠的,可惜宝珠福薄。这珍珠簪子原先是我的陪嫁,后来珠子黄了,你母亲拆了重新又加了碧石进去,做成了这种样式。不是那么贵重,却有十分的巧意。如今你带着正好。” 安影举起那金项圈看了看,分量不重,但制作精细,连两边的活动锁扣都是精心做成了莲花样式,莲花下细细雕了活灵活现的一条小鱼。那珍珠簪子周围一圈都是各色碧石,里头是半嵌的大珍珠,珍珠色白,虽然珠子不多,但是颜色搭配极为精彩。 安影拿起那簪子说到:“这簪子的珍珠是半嵌的,碧石又非常便宜,自然不是贵重的首饰,有这样的巧心,真是非常难得了。” 这边烟花笑着说到:“我就说我估的尺寸准得很。这些衣衫我都给安小姐包好,首饰也装在匣子里。我待会让刘妈妈送到安小姐那里。” 沈夫人点点头,朝刚刚撩开门帘的嫲嫲说到:“柳婆婆,你待会给安家送些家具,再送些日常家用的物什。你昨儿个赁好的宅子,想必这些东西都还没有置办。” 安影赶忙谢过,回身和那柳婆婆细细说那新宅子的位置。沈夫人说到:“那地方我知道,地儿不错,前面是递铺街后面靠着内里河。” 这一折腾,差不多就晌午了。婆子们进来问了用饭的事情,安影本想推辞,又转念一想,已经求人求到这份上了,吃顿饭的事情就不要矫情了,便笑着说到:“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不挑食,都爱吃。” 沈夫人见状,也笑着说到:“中午你随我用的精致些。这人呐,还是得吃好喝好。吃得好了,心情好。” 沈夫人午食的丰盛精致程度远超安影的想象力。脱骨的羊肉被撕成小块,配着各种口味的蘸料。羊肉的汤撇去了油脂,配了一些菘菜萝卜,清爽又鲜香。蕨菜焯水了配上了酱料和芝麻。一手长小河鱼被炸得酥酥脆脆。还有大一些的不知名河鱼拿来和紫苏蒸了,鱼肉又嫩又鲜。 安影连吃了两碗米饭,还有一些意犹未尽,特别是炸小鱼,安影特别喜欢。沈夫人笑弯了眉毛,阻止了旁边的烟花给安影盛第三碗饭,说到:“可不能这么吃,伤了脾胃。烟花去煮点茶汤来,给安姑娘消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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