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轻轻垂下,眼底的落寞与忧郁不经意地轻轻划过,李弈朝看不到。 在那躲藏起来的世界里,有一个逃避的小小身影逐渐挣脱囚笼,向着更广阔的世界而去了,它不会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会终止在他们分别的那一刻。 楚长安也想过若是自此高堂之上独留他一人,他会不会责怪自己。 所以她希望他忘掉,幸而她还没有在他的心底留下很深的痕迹,这样的离开,不会伤到他吧。 也许。 也许楚长安还是没有认清自己在李弈朝心中有着怎样重要的位置,她的空缺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抹平。 两个紧紧相拥的灵魂要分开何其难,任何一方都在抽离自己的一部分还给对方,彼此痛苦、彼此折磨。 回到东宫,他将自己身上的玉佩取下来,放到了楚长安的手心。 “帮我保护好它。” 楚长安看见手中的温热又冰凉的玉佩,思绪又向过往飘去。 她点点头,将玉佩收好。 他们是在东宫度过最后一晚的,李弈朝就只紧紧搂着她,他们甚至都醒着,但并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大掌不断摩挲着她的小腹,带着留恋的温柔,还有一份楚长安很少感受到的忧伤。 即使是黑夜,外面也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清白透亮,透过窗纸还是会有白光反进来,大片的雪花窸窸窣窣落在四处,小小的雪花只能顺着风的方向去找下一站的轨迹。 时间不会为谁而停留,生命也是。 第九十五章走 清晨,楚长安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她这几日睡得一直都不安稳,今天却睡得这样沉,榻边已经变得空荡。 听唐又蓉说李弈朝带的军队已经出关了。 李弈朝没有叫醒她,但她却觉得遗憾,如果昨晚相见是最后一眼,早知道就吻得再深刻一些了。 “我们也回太子府收拾东西吧。” “可是…我们走得掉吗?殿下留了守卫来保护你,怕是很难走掉了。” “无妨,他们不会拦我的。” 说罢就要起身下榻。 回到太子府时,她在湖心的亭子中坐了许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舍还是留恋,但看着这些,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念李弈朝的怀抱。 真是没出息。 她轻笑自己,看着已经结冰的湖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时唐又蓉走近将披风给她披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们…” 她自己将斗篷穿上,笑道:“走吧。” 再放不下的,也该放下了。 她将自己身上的玉佩取了下来,和李弈朝的那一个都放在了同一匣子中。 没有人会永远不分离,但它们可以。 只要没人再打开这个匣子,闯入它们的世界,它们就可以永远在这里,永远不分开了。 那个匣子,她埋在了她悉心栽植的梅树下,不希望有人打扰它们。 澧国到礎国的路变得好短,楚长安觉得自己还没在几个驿站停留就到了礎国关内。 她们到时正是黄昏,宫门的守卫并不认识她这个公主,只能向内穿报,他们在面等了许久。 还没过一会儿,唐禹成就从反方向叫她们。 唐又蓉回头,欣喜上前抱住了他。 楚长安就站在远处,除了笑容什么动作也没有。 直到他向她走来:“我以为你们还要再过些时候才回来。” “当然是尽早更好。” 唐禹成看着楚长安生疏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 又向门口的守卫走去。 “不用查了,我带他们进去。” 说罢,就将她们的马车牵进了宫中,那守卫也没有再多问。 “我们要去哪里。” 唐禹成也没有说清楚,楚长安还是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唐禹成会做什么,是担心她这个父皇有别的心思。 唐禹成牵着马,没有勇气再去看她一眼:“陛下在等你们。” 楚长安愣了一下。 什么叫他在等她们,这件事他是从何得知的。 她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有问出来,唐禹成侧眸看了一眼她,又立即收回眼神。 对于礎国宫中的样子,她丝毫不熟悉,那五年被关在掖庭除了那四方的天,什么都没有见过。 大殿上,楚修熟悉的面孔又映入她的眼眸,勾起了她刚出掖庭的回忆。 那时她已在这五年灰暗的生活中逐渐习惯了楚长安这个身份,原本想着便是就这样替楚长安活下去。 但她被带到了殿上,也是这个大殿,同样的与坐在中央的人四目相对。 楚长安的长相清冷出尘,本就带着一些英气,随着年纪的增长,与楚修的很多相似之处也逐渐显现出来。 她看着眼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人,生出一些怪异感觉,好像疏离又亲近。 楚修冷冷地开口:“这些年…算是委屈你,来日便有好日子过了。” 楚长安不解,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还是一言不发。 见她不说话,他便继续说道:“七日后你便要大婚,这几日且在重华宫住着,也学些规矩。” “大婚?”她被这突然的消息吓到,“要我嫁给谁?” “再怎么说你也是朕的嫡长女,朕怎会委屈你。” 听到这里,她不觉嘲讽一笑:这人当真是可笑极了,自欺欺人的戏码演起来还真是面不改色。 “嫁给澧国太子已经是顶好的归宿。”他继续说道。 她闻言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中反复回荡着那两个字:澧国。 那时她还在想自己竟然要回去了吗,真的又要回到澧国,上天果然是有安排的,她的执念终会有回应。 可是,那时她并不知道澧国太子是谁,还想着当初李元纬屠崔家满门,就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若他达到目的岂不是已成太子。 所以她才会选择在大婚之夜赌一把,若那时与她成亲的人是李元纬,她必会当机立断杀了他。 后面随即来了几个宫女将她带去了一座殿宇,路上她心事重重,险些绊倒好几次。 一路上,她又问了身旁的宫女好些事,才知楚长安的母亲在八年前因产子不幸身亡,生下的皇子也在三岁时夭折。 她听了这些,心中难受于楚长安的命运,感慨自己从前好歹也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母亲对自己虽谈不上厚待总归也不算差。 过往历历在目,其实也不过就是半年前发生的事情。 楚修打量着她,冷笑道:“朕这个女儿还当真是胆大,只身一人便敢回来。” “再不济也是我生活过的地方,有何不敢回的?” 显然他对楚长安这番反驳有些愠恼,看着她遮挡住的有些隆起的小腹:“有了身孕,澧国还舍得你这样奔波?” “少废话,”她呵声打断他,“你想要什么,碧落呢?” 她没有心思同他废话这些。 楚修恼怒,抚了抚袖子,一旁的人直接拔剑相对,唐禹成在殿外担忧,听到动静,丝毫没有犹豫地不顾阻拦闯入了殿内。 皇上看到闯进来的唐禹成,更是怒火中烧。 “放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礎国和澧国不同,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武将,唐家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但也是随时都岌岌可危的。 唐禹成自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也是丝毫不惧的样子。 “父皇这是做什么?”楚长安眯起眸子问他。 对面的人不屑道:“你说做什么?你舅舅与他国私通,这笔账我该算在谁头上?” “自然是谁做的算在谁头上,父皇这话不是可笑吗?” 不止楚修,殿中的其他人也被她这番话惊讶到。 也不怪他们惊讶,对于崔槐序来说,这个舅舅无非就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但对于楚长安来说却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第九十六章不知 楚长安因出生时身带斑痕且礎国遭逢天灾,被认定不详,楚修将其送至道观不问生死,是她的舅舅偷偷将其接走照顾,为她找了女先生教她识字读书,那女先生也教习唐又蓉、姚碧落和唐禹成,她因此与他们结识,姚碧落年纪最长,是被遗弃而后女先生捡回来的,唐又蓉与唐禹成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其实那些年她十分快乐,也不曾知晓自己的身份,身上刚出生时的斑痕逐渐淡了去,只留下来一块小小的印记在左肩,那时他们常说日后女先生会成为她的舅母,但最终她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对她而言,这个舅舅就如再生父母一般,但对崔槐序而言,他是将她推入深渊的又一助力。 她对众人的惊讶漠然,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楚修:“父皇今日尽可问想要知道的是什么。” 楚修却是客气了起来:“不急,你先休息。” 楚长安又何尝不知夜长梦多的道理,但既然入了虎口,便没有退路了。 她被安顿在了重华宫,那里恰巧是她当年出了掖庭第一个居所,但要说起熟悉倒还真没有,她也就在这里住了一晚。 她们安顿好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有几个下人送来了吃食,她仔细查验了没有问题才敢吃。 “你兄长可知碧落在何处?” 唐又蓉饿坏了,一边向嘴中塞着食物,一边含糊答道:“我问过,他是知道的,但…” 她将口中的饭菜咽下:“陛下有意不让他监管此事,他只知大概,否则他定然直接将人救出来了。” 唐禹成与姚碧落还是有些交情的,若是能救,他确实不会含糊。 楚长安闻言若有所思,还是没有动筷。 “娘娘…公主,这几日路上颠簸,你总说没有胃口,现下安定下来了可别委屈了自己。” 她始终奉承着无论何时都不能饿肚子的想法,大概是在掖庭的那几年饿怕了。 楚长安抚上了小腹,笑着点了点头。 她也想多吃些,但来时路颠簸不说,她心中总归是有没有放下的事情,怎么看那些饭菜都有些反胃。 但唐又蓉盯着,她还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你说,陛下为何不直接切入正题,还要将我们安置在这里。” 楚长安放下了碗筷:“我们回来得突然,他们对此事并没有准备,指定是要拖上一拖。” “可他们想要的东西在之前往来的信件中写得已经很明确了,为何还要这样拖延时间。” “他还打了别的算盘,但我并不是十分确定。” 她倒是听李弈朝提起过,潼国的援军能够反叛,礎国所派去支援的军队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可见这批人所带的意图本就不轨。 唐又蓉闻言立即紧张了起来:“那…若是礎澧也决裂,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 从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出现了,但是那能如何,该面对的,一点都逃不掉。 幸而她不打算再回去了。 她如实和唐又蓉说了想法,唐又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回去?那要去哪里?” “若是顺利将碧落救出来,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 唐又蓉对她说得未来也有了些憧憬,又对楚长安现在的处境感到担忧:“可是…孩子呢?” 楚长安温柔地低眸看了一眼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他若是能够平安出生,我养着他也不是不行。” “你不会觉得他…不会来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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