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赶忙在他身侧跪坐下来,拿起一块墨石默默地研磨。她一边研墨,一边忍不住悄悄去瞧顾云修写的字。 他抄的是一卷地藏经。 地藏经常作超度亡灵之用,顾云修抄这个做什么? 虞微想的出神,不知不觉研出的墨汁已将浅浅的一口砚盛满。顾云修笔尖顿了顿,他用笔杆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虞微的手:“够了。” 虞微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赶紧将墨石收起来。 顾云修从笔架上取下一只湘妃斑竹笔,递到她面前:“你来帮我一起抄。” 说着,他便往一侧挪了挪,给虞微腾出些位置来。 虞微犹犹豫豫地接过他递来的笔,为难地咬着唇。这张案几虽大,可是若两个人一同写字,难免有些拥挤。 虞微小心地提起裙摆在顾云修身侧坐下,调整了一下姿势,努力不碰到他的胳膊。望见顾云修专注的模样,她忍不住问:“大人为何要抄地藏经?” “烧给我父母。” 顾云修将抄完的纸折起来,又铺了一卷新纸来写。他的语气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 虞微心里却是惊骇万分。 他的父母……不在了? 顾云修求到虞府的时候,正是虞家风雨飘摇之时。虞崇无心管旁人的闲事,是虞微心中不忍,悄悄托了关系去查。 顾云修的双亲在城郊的一户人家宅中做厨子。那户人家规矩森严,他的父母每月只能归家一次,每次归家,必定会从城中带回好些他喜爱的书册话本。可那一月,他等了许久也不见父母回来。 他等啊等,终于等不下去了。 他一路打听着进了长安城,直奔衙门而去。可长安令说长安出了一件大事,事关皇家命数。像他这样双亲失踪的小案子,哪里有闲心去管。 顾云修无法,只得咬咬牙,求到了刑部尚书虞崇府上。 虞微幼时的手帕交王婧胭的哥哥是宫中掌管天牢的一个小官儿。他早年间曾在衙门做事,和长安令关系十分密切。在衙门里也能说得上话。他悄悄递了消息,说顾云修的父母被关在城西地牢里。至于其中缘由,他也无从得知。 城西地牢里关押的,大多都是些家族落败后走上不归路的落魄公子。抑或是昔日的千金美人。据说先帝极喜欢拿这些人取乐。先帝身边有不少太监和侍女都是从城西地牢里拎出来的。 虞微想不通顾云修的父母只是一介布衣百姓,为何会被关到那个地方去。可她又听说皇帝从不会杀地牢里的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虞微握笔的手僵在半空,迟迟未能落笔。她在想他的父母会不会是在狱中病死的?听说地牢里阴暗潮湿,常年有老鼠虫蚁。染上时疫更是常有的事。 “又走神?” 顾云修的笔杆敲过来,这一次是敲在她的头上。 虞微慌忙敛了心绪,不再想这些难过的事情,挽起袖口认认真真去抄经书。 她写了半页,停下来歇一歇,转头望见顾云修已经写完了两张长宣。他惯写一手潇洒凌厉的行草,矫若惊龙,力透纸背,落笔便生锦绣云烟。她却爱写簪花小楷,娟秀细腻,一弯一折尽是婉转柔思。 这时候,顾云修突然放下笔,朝虞微望过来,看向她刚刚写好的那几行经。虞微连忙收回视线,提笔去蘸墨,想要继续抄写。 顾云修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倾身,右手极其自然地覆上虞微的手背。他握住虞微的手,慢条斯理地接着她没抄完的那一行继续抄写。 虞微的手生的娇小,轻易便被他整个包在掌心。她颤了颤,脊背紧绷,握笔的手不知所措地僵着。 顾云修身上冷冽的松针香漫过来,她鼻息间全是凉薄的气息。他的手也凉,冷意落在虞微的肌肤上,如同覆着薄薄的冰。 “大人……”虞微小声地挣扎。 她藕粉的裙摆曳地,铺在雪白的绒毯上。裙摆下的腿和臀紧张地并在一起。顾云修的另一只手压在她腿侧堆叠的裙摆上,闲闲地捏起来一寸把玩。他慢悠悠地写着繁复冗长的经文,口中嫌弃道:“你的字太丑了。”
第十七章 ◎“吓哭了?”◎ 她的字……丑? 虞微眨了眨眼,有些委屈。 以前只有冯巳说她字丑,那也不过是一时的玩笑话而已。她自小师从书法名家习字,写得一手人人称赞的簪花小楷。顾云修也曾夸过她的字的。 他如今这样说,分明是在拿她寻开心! 虞微抿起唇,没有作声。顾云修扶着她手中笔杆,继续慢悠悠地抄着经。笔尖时停时走,与他脸上神情一般心不在焉。 写了几个字后,顾云修偏过头,去看虞微的脸。她眸中分明有愠色,却不敢显露,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他从未见过虞微这般神情,不由停了笔,细细端详起来。 好玩儿。 顾云修勾起唇角,散漫地笑了一声。 他低沉喑哑的笑声贴着耳畔,仿佛不小心碰到的古琴弦一般,震颤着荡开缠绵的余音。虞微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她迅速别开头,膝盖往旁边挪去,想离顾云修远一点儿。可她并没有注意到顾云修的手正压在她身侧裙摆上。才挪了一步,她的腰便撞上了顾云修的手臂。 下一瞬,男人结实的胳膊稳稳地扶住虞微的腰,没有让她被压着的裙摆绊倒。 虞微的脸更热了。在闺阁中养了十几年,她从未和男子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隔着薄薄几层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顾云修手臂的温度。顾云修绯色的衣袖拂在她藕粉的裙上,两色裙裳乱糟糟地搅在一处。 虞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越来越快的心跳。顾云修看着她慌张脸红的模样,懒懒地松开手,说:“躲什么?我又不吃人。” 说罢,顾云修便挪回原位,和她隔了些距离,没再扰她。 虞微悄悄松了口气,低着头继续抄经。两个人不知不觉抄到深夜。容楚叩了几下门,悄声进来,询问顾云修要不要吃宵夜。 “不必了。”顾云修停下笔,看了虞微一眼,“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虞微忙应了声是,她将写满经文的宣纸整整齐齐地理好摆在一旁,起身告退。 夜色幽深,清鹤宫中四处都悬着照明的灯笼。虞微借着灯笼的光亮,沿着小路往回走。她的住处离顾云修的书房不远,转过几条小路便到了。 这个时辰,除了夜里的当值的侍卫,清鹤宫中的下人都已睡下,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忽然,前方昏暗的光线里闪过一道不甚明晰的影子。 虞微脚步一顿,狐疑地朝院墙的方向望了一眼。犹豫半晌,她从路边的矮柱上取下一盏灯笼,小心翼翼地往院墙边走去。 待走近了些,她终于看清了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由小声惊呼:“吴全?你怎么来这儿了?” “这不是有要紧事告诉你么。”吴全瞧着四周无人,将虞微拉到一旁,低声说,“你妹妹的下落,我已托人打听到了。” 虞微愣了下,急急追问:“真的?” 吴全在宫门处当值,他关系多,时常能寻得些出宫替贵人办事的好机会。因他在宫外来往方便,虞微便悄悄求了他,帮着寻找几个妹妹的下落。 自那日听了太后所言,虞微便日夜忧心着妹妹们的安危。她知道太后和小皇帝的手段,人既已进了长安城,便是天子脚下,再难逃出他们的手掌心。 一旦被抓住押回宫中…… 虞微不敢想。 当初她被抓回来时,先是被扔进刑狱司打了个半死,然后又被丢去浣衣局受了好些日子的苦。几个妹妹都是自小娇贵着长大的。怎么能受得了那样的屈辱和苦楚? “我的消息还能有假?自然是真的。”吴全的语气有了几分不耐。 “那……她们如今在何处?”虞微满眼希冀,迫不及待地等着吴全开口。 “急什么。”吴全不紧不慢地开口,“为了给你办事,可费了我不少心思。上次你给的那些银钱哪里够使。再给我十两银子,我就告诉你。” 虞微皱起眉,“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 “那会儿我也不知道这事这么难办啊。我这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你!十两银子算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几个妹妹如今在哪儿吗?”吴全的语调懒洋洋的。 指甲嵌进掌心,虞微默默垂着眼,心中犯了难。 流翠阁的月例少的可怜,上回给吴全的那三两银子还是她偷偷向素婉借的。素婉的对食太监在小皇帝面前很是得力,经常给素婉送银子。素婉待她是不错,可她也不能再厚着脸皮问人家借银子了。 十两银子……她要怎样才能弄到十两银子呢? 虞微正想的出神,吴全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 “没有银子也不妨事。”他弯腰凑近,笑嘻嘻地,“把我伺候高兴了也成。” 吴全早就臆想过虞微宽衣解带跪在榻边伺候他的模样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她在宫外找人。这样出尘绝俗的美人谁不想要?更何况,听说虞微从前是尚书府的小姐。金山银山里供养出来的娇贵人儿,自然该是身娇体软,连头发丝都是香喷喷的,宫里那些粗使的宫婢哪能比得了? 吴全常年酗酒,身上总带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虞微皱起眉,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掩着唇往后退了一步。她加重了语气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敢嫌弃爷?” 见虞微一脸嫌弃地往后躲,吴全怒不可遏,一把抓住虞微的胳膊,“爷让你伺候,是抬举你!你别不识好歹!求爷办事的人多着呢。要不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你以为爷愿意帮你?”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轻易便将虞微推到墙边,两只手大力撕扯起虞微的衣衫。 虞微拼命挡住吴全的手,奈何女子力气本就弱,根本阻止不了他。一截藕粉的袖口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如一捧凋零的桃花瓣。虞微的嘴被捂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急得沁出了眼泪,双腿奋力蹬着,喉咙里发出呜咽似的挣扎声。 绝望中,她听见了顾云修含怒的声音。 “放手。”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戾气,如同煞神一般,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听着格外瘆人。吴全闻声,还未见其人便已吓破了胆,慌忙松开手。待看清来人,他顿时傻了眼,慌慌张张地开口:“帝……帝师大人!” 虞微沿着墙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不停咳嗽起来。她的衣裳上沾满了吴全身上的臭味,令她一阵阵地恶心干呕。衣袖断了一截,虞微白皙的手腕裸.露在寒风中,微微发颤。她勉强抬起苍白的小脸,正对上顾云修那双戾气深重的眸子。 顾云修立在夜色里,墨珏站在一旁为他提灯。只是那灯盏的亮光没有一分一毫染进他的眸底。他眼底是可怖的怒意,铺天盖地。那是虞微从未见过的可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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