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姑娘,你来了。”谢启温和出声。 顾云修眯起眼睛,压下眼底骤然浮起的狠戾。 这个男人,竟唤她阿瑜。 “姜公子。”虞微客气疏离地回应。 “阿瑜,你夫君还没见过我表哥吧?”孔月时介绍道,“这是我表哥姜启。我母亲出远门了,如今家里就我们两个,难免有些冷清。咱们聚在一块,正好热闹热闹。” 说着,孔月时又走到谢启身边,“表哥,阿瑜姑娘的夫君也来啦。” 话说了一半,她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顾云修的名字,好在顾云修已及时开口:“我姓顾。” 听见男人的声音,谢启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她竟已嫁人了么? 是了,她早有婚约,可是他记得她的未婚夫婿似乎并不姓顾…… 丫鬟进来摆好碗筷,孔月时笑着催促动筷。孔家的厨子手艺不错,只是味道有些重,虞微正犹豫着该不该尝尝那道凉拌羊肚丝,顾云修突然冷不丁开口:“姜公子这眼睛是怎么伤的?” 虞微惊了惊,下意识地朝顾云修望过来。这样的问题并不礼貌。好在谢启性子温和,只笑笑说:“几年前不小心服用了毒物,致使眼部溃烂,不得已只得剜了。” 顾云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他夹了一筷子羊肚放进虞微的碗里,又将手边放温了的茶递给她喝。 孔月时滔滔不绝地说着方才的见闻,又讲起神仙弟子的故事。可谢启始终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感兴趣,孔月时自觉无趣,便不再说了。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孔月时将虞微和顾云修送出去,悄悄说:“阿瑜,顾公子,你们别介意。我表哥自从盲了眼睛,性子总是这样,不爱说话。他其实人很好的。” 虞微笑着说没关系,孔月时才笑起来,说改日再带虞微去镇上别处逛逛。 回到正厅,丫鬟已将碗盘和杯盏都撤了下去。没看见谢启,孔月时有些担心,问一个丫鬟:“表哥呢?” “小姐,公子回房歇息了。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谢启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孔月时并未觉得奇怪,吩咐丫鬟晚些时候再送茶水过去,自己也回房歇着了。 夜深人静,谢启坐在黑暗中,望着面前他看不见的那一幅湖心赏雪图,一动不动地出神。 自用过晚饭,他已这样呆坐了两个时辰。 谢启一遍遍回忆着那个男人开口时的声音。他的声音那样温和,想来是位良人,应该会对虞微很好。 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虞微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会知他心中的记挂。 不,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已然是个废人,不该再去打扰她。 谢启努力在黑暗中拼凑出虞微的脸,她有那样一双温柔的眼睛,却从不施舍给旁人半分,但她曾对他笑过,那一瞬的风华,他在午夜梦回时辗转反侧地回想过无数次。 她弯眉浅笑的模样,在不分昼夜的黑暗里,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光亮。 这些日子,谢启以为他已经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做一个瞎子,做好了在黑暗里度过余生的准备。可自从那日再一次听到虞微的声音,他心里突然涌起疯狂的渴望,他想要光明,想要看到,想要看见她再对他笑一次,一次足矣。 心口被浓浓的苦涩和悲凉包裹着,喉间亦酸涩得厉害,但谢启已失去了流泪的权利。 他木然坐在浓郁的黑夜里,满心凄苦,全然没有注意到顾云修是何时进了他的房间,又在那幅他视若珍宝的湖心赏雪图下驻足欣赏了多久。 顾云修将灯盏搁在旁边的小桌上,修长的指抚过卷末落款处那个方方正正的“瑜”字。 一遍又一遍。
第四十六章 ◎“他要还她光明磊落的一生。”◎ 顾云修的指摩挲着略微粗糙的纸面, 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有意让谢启发现他的存在。 谢启眼盲后,听觉敏锐许多,不多时便注意到了房中的细微响动。他蹙眉, 问道:“是谁?阿缜吗?还是月时?” “是我。”顾云修终于不再看墙上的画, 转身面向谢启。 谢启记得这个声音。他眉头皱的更深,声音有了几分不悦:“顾公子深夜来访, 不知所为何事?” 这位顾公子竟不知进人房间要先敲门,如此举动,实在无礼。 谢启不由开始为虞微担忧。此人当真是良人吗?该不会是什么山野村夫, 否则为何丝毫不懂礼数教养? “墙上这幅画,是阿瑜送你的?”顾云修问。 “是。”谢启并不打算掩饰, “那年长安书画展,我和阿瑜姑娘聊的十分尽兴。阿瑜姑娘说我是此画的知音, 便将它送给了我……” 顾云修突然冷冷打断了他:“不许叫她阿瑜。” 谢启一窒, 他咳嗽一声, 改了称呼:“虞姑娘画技精湛, 我心仰慕,便将此画挂于房中珍藏观赏。你莫要误会,我与虞姑娘只是赠画之交。再无其他往来。” 顾云修盯着谢启看了好一会儿, 见他神色坦然, 脸上无半点心虚, 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他啧了一声, 慢悠悠道:“我相信二皇子殿下是君子。” 谢启大惊,身子猛然一颤。他不可置信地问:“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顾云修。”顾云修言简意赅。 谢启愣了愣,陡然生出一身冷汗来。他离开长安时, 特地留下几个心腹盯着太后的举动, 确保她不会再起杀心。一有风吹草动, 立刻传来书信。他们也会把朝中和太后有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写在书信里。 ——比如,太后如今最器重谁。 数月前的书信里明明白白写着太后钦点了一位帝师辅佐新帝处理朝政,其权势之盛可谓只手遮天。那人名叫顾云修。 谢启无比笃定眼前的人就是信中提到的那位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臣,除了他,再无人能这般轻易地知晓他的身份。 可他也听说顾云修心狠手辣行事乖张。虞微待在他身边,会不会有危险? 谢启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虞姑娘和顾公子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吗?” 这话明显让顾云修有了几分不悦。他说:“我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事情。” “我听说虞家获罪后,虞姑娘带着虞家的几个女眷逃了,后来又被抓回长安。你救了她?” 顾云修默了默,说:“她被抓回宫中做了宫女,我把她留在身边了。” 谢启闻言,不由冷笑:“如此,你也配得上这夫君二字?你若真想对虞姑娘好,便该带她离开那个地方,越远越好!你却把她留在身边做个奴婢……你这是在羞辱她!” 顾云修皱着眉,并没出言反驳。谢启说得对,如今的他确实配不上这夫君的称呼。 凭他现在的权势地位,大可在长安买一处隐蔽的宅子将虞微安置在那里,保她一生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但顾云修清楚地知道,他这样做,虞微不会快乐。 所以,他有一个计划。 只是这计划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他不仅要脱去虞微的奴籍,更要让天下人知道虞微无辜,虞家无辜,不过是一时倒霉做了新帝泄愤的玩具。该口诛笔伐的,是如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 他要把她被人踏碎的傲骨一寸寸拼起来,拼成最初完好无瑕的模样。 他要她做回初见时那个骄傲的虞微。 只是这些事,他没打算对任何人说。就连墨珏也不曾告诉。 见顾云修沉默不语,谢启以为他是心虚,更加气极,猛然咳嗽起来。他摸索着从床边的小桌上扯下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苦笑道:“我只恨我自己无能,一个病弱残废之人,只怕没多少日子好活,更帮不了虞姑娘什么。这些日子,我动用当年在长安攒下的最后一点力量,为虞姑娘铺了一条逃往江陵的路。我知道她的外祖父在那里。从长安到江陵,一路上都会有我的人接应护送。你若真对她好,便放她走吧……” 谢启将沾满鲜血的帕子从唇边拿开,叹道:“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她留在那里,早晚会出事。”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块雕着繁复花纹的令牌,朝黑暗中递过去,“持此令牌,便可护她平安抵达江陵。本想将此事托付给我在长安的心腹,但眼下顾公子似乎是更合适的人选。” 顾云修看着那块牌子,没有接。 “你既筹谋了这么多,为何不亲自交给她?” 谢启笑了。他的笑苍白而脆弱,在渺渺灯光下,如一朵摇摇欲散的白花。 “虞姑娘不记得我。也无需想起我是谁。”他微笑着,“顾公子方才说我是君子。君子,不觊觎他人之妻。” 谢启捧着令牌的手微微颤着,似乎就快要拿不住了,顾云修终于伸手,接了过来。他摩挲了几下,把令牌收进袖中,转身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望向墙上的湖心赏雪图。 顾云修带走了那幅画。 反正谢启眼盲不能视物,隔日他让墨珏寻一幅大小相同的画挂回来就是了。 顾云修穿过漆黑的庭院,没费多少力气就翻过了院墙。弯月高悬,夜空寂寂。棠花巷里,只有青石砖路上枯木的树影。他捏着那块冰冷的令牌,往巷子口的方向走去,影子落在他身后,寂寥而悠长。 巷口左侧,有一口老旧的枯井。顾云修在井前伫立了好一会儿,取出一方帕子将令牌包好,丢了进去。 若按谢启的法子,虞微这一生都将背负着逃奴的罪名。 他不会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要还她光明磊落的一生,重见她昔日干净温柔的笑靥。 * 翌日。 虞微一大早便派阿阮去冯家打听消息,得知冯巳已经远游归来,她急忙梳洗一番,到前厅去寻顾云修。 “云修,冯先生回来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我有些别的事要处理。”顾云修放下手里的折子。 自他离宫,谢岷无法忍受日日亲自批折子的痛苦,依旧将折子往清鹤宫送。眼看着书房里的折子越堆越多,墨珏无法,只得送到凌云镇来。 “好。”虞微知道他在忙,不想过多打扰,转身就要离开。 “阿瑜。” 顾云修喊住了她。他起身走到虞微面前,将她发间的玉簪扶了扶,又仔细地理好她鬓边柔软的碎发。然后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早些回来。” “……嗯。” 虞微渐渐习惯了顾云修这样亲昵的举动,可每次他的唇贴过来时,她还是会别扭地垂下眼睛不去看他。 被唇碰过的地方凉丝丝的,虞微匆匆跑出去,冷风吹拂过,脸上那丝微妙的凉意愈发清晰。 出了大门,她才放缓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朝冯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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